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nvshengc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杀戮之病 (日) 我孙子武丸 手打录入:LonelyGod00 啊,而且,我个人认为,在世间所有万物之中,与人类最为恐惧的疾病与悲惨相比起来,更让他们恐惧的表现是将疾病与悲惨隐藏起来的行为。这不是指已患上疾病之人想要隐藏且事实上也已经成功隐藏其得病的事实之事;也不是指已患上疾病之人不让任何一个(不让任何一个人!)发现他们患上疾病的事实而暗中隐秘地生活在人群之中之事。我所指的并不是这些。我所指的是那些已经患上疾病的人却在本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成功地隐藏在人群之中之事。 -------索伦.奥贝.祁克果 注:索伦.奥贝.祁克果(Soren Aabye Kierkegaard,1813-1855),又译祈克果、齐克果、克尔恺郭尔等。丹麦著名神学家、哲学家,被公认为是存在主义最早的先驱。“祁克果”是丹麦语译音,其广为人知的英文译名中文音译为克尔凯戈尔或克尔开廓尔。 正文 蒲生稔在被捕的时候完全没有进行一丝一毫的抵抗。 接到樋口报案立即赶到现场的警察们面对无声微笑着的蒲生稔都是一脸困惑。看上一眼在他身边躺着的尸体的惨状,在场的所有人都会发觉,对他们而言,把蒲生稔这个人和一直以来在他们脑海中的杀人魔的形象联系起来实在是太困难了。 被考上手铐的蒲生稔在数名警察的簇拥之下被带出屋子。出门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回身向屋内望了一眼。在那里,一直号啕大哭茫然失措的雅子,不知是不是发觉了他想向自己说些什么,空虚的瞳孔之中露出一丝亮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但是,蒲生稔所望的却并非雅子,而是那具尸体,那具就在前一刻被他的双手夺去生命的尸体。此时此刻挟着他胳膊的警察似乎也注意到了什么,不由得回身望去。 “……真的是你杀的吗?” 照理来说,这样的问题警察是不应该问的。在问题出口的瞬间,他也没对能够得到真实答案抱有什么期待,但还是下意识地低声问了出来。周围忙作一团的其他警察也同时停下了手边的工作,把盘问丢到了脑后,静静地等着蒲生稔的回答。 蒲生稔有点吃惊地看着提问的警察,马上点了点头。 “咦?……啊。是,是我杀的。” 没有一丝后悔,却也毫不自鸣得意,蒲生稔极为自然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樋口本打算提醒蒲生稔,在这么多的证人面前,这么说话是要小心的,但是在刚才发生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的现在,他实在是没有那个心情。樋口和在场的警察们不同,他可是亲眼目睹了刚才发生的那些令人瞠目结舌罪行。 樋口不由得闭上双眼。 蒲生稔在警察局里十分合作,老老实实地回答警察提出的每一个问题。他详细地交代了六件杀人案和一件杀人未遂案,而且还在最后追加了一句,表示开庭的时候就算委派个国选辩护人(注:在日本,当被告没有委托辩护人的经济能力的时候,由国家负担费用而给被告请辩护人,这叫做国选辩护人。国选辩护人由于没有成绩上或者雇主要求上的考核压力,而报酬也比私人雇佣的辩护人要少,经常被认为是“用出工不用出力的活计”或者是“挣不到钱的律师才会热衷的活计”,因此不会被被告一方信任 )来给他辩护他也可以接受。本案的关键之处就在于精神状态的鉴定,但是在由检方和辩护方共同选出的五位医生中的四位都一致认定蒲生稔具有“刑事责任能力”。这其中只有雅子所拜托的一位医生一个人指出,蒲生稔“具有由于性自卑情结而产生的反社会型人格障碍(注:一种行为不符合社会规范为主要特点的人格障碍,其特征是一贯不顾社会义务、缺乏感情、对他人漠不关心;个人行为和社会规范之间差异很大,并不易为经验所纠正,即使受到惩罚也如此;对挫折的忍耐力低、攻击包括暴力攻击的释放值低;倾向于责备他人或对自己与社会发生冲突的行为进行辩解),需要接受治疗”。但蒲生稔居然为之大笑不已。他给雅子写了个纸条,上面写道:“我求求你了,让那个傻瓜医生赶紧闭嘴吧。” 虽然他对死刑的判决并没有提出上诉,但是法务大臣所签发的行刑命令至今仍然没有下达 1 二月 雅子 蒲生雅子在开始怀疑自己的儿子可能是罪犯的时候,还是离春天来临尚有一顿距离的二月初。 这个冬天真是格外地冷啊,雅子每天都这么觉得。她不但在心里嘀咕着这个鬼天气,在别人的面前也这么说了好几回。不过从历年的数据上来看,最低气温也好,降雪量也好,无论哪个方面今年都不低于往年,甚至可以说今年是个暖冬。然而对于难以适应冬天的雅子来说,每一年的冬天都是“百年不遇的寒冬”。 雅子在二十岁那年结了婚,第二年生下了一个男孩,第三年生了一个女孩。丈夫的薪水虽说算不上很多,但只要不去过奢侈的生活也还够一家人的开销,所以雅子也没有必要出去工作来补贴家用。他们夫妇原本和公婆住在一栋房子里。由于公公在五年前去世,这栋房子便转到了丈夫的名下。雅子并没有感到自己与他人比起来更幸福,却也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幸。但这并不是因为她是那种神经迟钝的女人。在人生长河的滚滚洪流之中,人们有时会感到自己高高地飞翔在幸福的浪花之巅,有时也会发现自己深深地陷入到不幸的漩涡之中。对于雅子来说,离婚这个词虽然一次也没有进入脑海之中,但她也从来没有因为能和现在的丈夫一起共度此生而感到高兴和幸运。虽然她很感激上天赐予她一双儿女,但在她看来,儿子和女儿从来都不是“丈夫”的孩子,甚至连“我们”的孩子都不是,他们永远只是“我”的,“是我”怀胎十月,含辛茹苦一手带大的。 尽管雅子认识到自己正在过着的是一种朴素而平凡的日子,但她从来也没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相反,每当想到这些,一种莫名的安心感便涌上心头。 朴素而平凡的日子。 雅子发自内心地期待这样的生活能够持续下去。 2 去年 稔 蒲生稔第一次作案杀人是在雅子起疑的三个月前,也就是去年十月的时候。 蒲生稔早在很多年前就发现自己和其他人很不一样。虽然他还不知道具体在哪方面不一样,但是他很清楚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特别是自己的母亲。如果这件事让别人知道了,肯定会因为恐惧而厌恶他,既而离他而去,就像将善良的牧羊人钉上十字架的那些人一样。 当蒲生稔走在大街上、在家里看电视,或是在大学上课的时候,他曾经由于无法忍受心中的无名苦闷而想要张口大喊大叫。在那些时候,他完全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做些什么,简直如同迷失了生活的方向。 不过在犯下第一起杀人案之后,蒲生稔找到了他的方向。 蒲生稔十分确信一点:如果这事让他的母亲得知,她肯定会直接发疯。他的猜想并不是空穴来风无凭无据。事实上,当他的母亲察觉到他的犯罪行为时,事态已然向着他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下去了。 3 一月 樋口 今天是连休刚刚结束的一月十六日。医院接待台前的大厅里摆的将近十二张黑色皮长椅几乎坐满了等着看病的老年病人。樋口武雄手里拿着写有“78”的塑料牌子,放眼观望着大厅。他看到一个长椅的一侧还有些许空间,便走了过去,勉强将半个臀部搭在了上面。膝盖一弯,樋口顿时感到一阵疼痛扫遍全身,他不禁皱了皱眉头。坐在旁边的一位瘦的像竹竿似的男子特意往里挪了挪,给他让出了点空间。樋口把身子坐直了些,向男子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谢意。男子小心翼翼地握着手中的塑料牌子,樋口注意到,他的手上布满老年斑。 “每天都是……这么冷啊。” 男子说话的声音很小,以至于樋口过了好一会才在四周由咳嗽声和拖鞋拍击地板声组成的低音协奏中辨别出这句话原来是对自己说的。樋口抬起头,重新审视这个坐在自己身旁的男子。他今年得有七十多岁了吧,樋口想。男子的两鬓已经被岁月染成了灰白色,脸和双手的皮肤都已经明显干枯无光,想必口中的牙齿也所剩无几。 要是离开此刻两只手紧紧握住的那根拐杖,估计他很难起身行走。 樋口得出了一个结论,眼前的这位怎么说都可以归入老人的行列了。 “是啊,确实。”樋口点了点头,把视线从男子的身上移开。 实际上,今年的冬天对于樋口来说格外残酷。全身的关节炎让他痛苦不堪,之前得上的感冒也一直不能痊愈,这让樋口失去了外出的精神和体力。当然了,这和他的年龄也是息息相关的。他自己也知道,六十四岁的他已经算不上年轻人了,在这个小孩子都能得成年人的病的时代,他这样的岁数得上一两种病再正常不过了。但是,对于自认为体力比局里的那些年轻刑警还要强壮的樋口来说,被这种程度的小寒流就击倒以致卧床不起的事实实在让他无法接受。 其实在内心深处,他早已找到那个让自己一夜之间变得如此苍老的原因,只不过他始终不愿意去面对,不愿意承认它罢了。 在这个孤身一人所迎来的第一个冬天里,孤独---这个他从未接触过的可怕的敌人,一举击败了他这个直到退休前一天还在不分昼夜进行艰苦搜查的老刑警。 自从去年夏天妻子美绘因乳腺癌去世以来,樋口感到时间对于他来说总是在不断重复妻子去世前的那一天。樋口以前习惯每天早上唤醒妻子,可是现在早上起床之后他却发现以前睡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早已不见了身影。不断鲜明地回忆起妻子逝去的那天情景的樋口,逐渐认清这个陪伴了他几十年的人已经在两周前,一个月前,甚至半年前就已经过世的事实…… 炫目刺眼的太阳,美绘憔悴的笑容,亡灵一般来去匆匆的医生和护士们,美绘脸上覆盖的白布,蝉鸣声,白色被单下美绘身体的线条,脸上混杂着同情和安心表情的病友们,花瓶中开始散出酸腐味道的兰花,他手中握紧的美绘苍白的手。这一切的一切都太炫目刺眼了---尤其是那一天的太阳。一切都被包裹成白色的夏天。 美绘已经不在了。美绘已经不在了。如今在这个家里只剩下我孤身一人,今后也将是我孤身…… 樋口和美绘结婚的时候,他三十岁,她二十一岁。美绘出身于一个极为普通的工薪家庭,是家里的独生女,她的父母一直极力反对她这么年轻就和一个警察结婚。结果没有一个美绘的亲戚出席他们的结婚仪式,直到他们结婚十年以后她父母的态度才开始有所缓和。 樋口和美绘一直没有孩子。结婚的第八个年头,他和美绘一起去医院检查,得知问题出在樋口身上。他的精子数量非常少,这意味着能生出孩子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美绘绝对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心灰意冷,而樋口也更加把美绘的幸福当做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来看待。这些年来,他也确实地履行了这一原则。每当樋口想到如果自己先她一步离开这个世界而将她孤身一人留在身后,就会深深地责骂没有给她带来孩子的自己。可是他完全没有想到,年纪比自己小九岁的美绘竟然早一步离开了这个世界。 早我一步…… 樋口最近开始觉得好像这样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美绘只不过是比他先走了几个月或者几年而已,他们两个只不过是一个先走一会儿一个晚走一会儿罢了。眼下樋口的这颗心脏几乎就要罢工了。由于实在难受,他忍不住咳嗽了二三下。 “您身体不舒服吗?” 一边的那个年长的男子又开始跟他说话了。 “啊,您说什么?” “我说,您哪里感觉不舒服吗?” 年长的男子毫不着急,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感冒而已。”见樋口回答了,年长的男子的脸上立即出现了一片喜悦之情。 “原来是这样,感冒啊。感冒虽然是小病,但是也不能小看了它啊。你看我,我就有关节炎。一到冬天,我的这个膝盖就疼啊,疼得都走不了路。” 我的膝盖也疼得厉害,难道也是关节炎吗?还是其他更严重的病…… “哦,不好意思,我失陪了。”年长男子说罢便拿起放在膝盖上的小包,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看来窗口的电子显示器上正显示着他的号码。 樋口把双腿移到长椅的侧面,给年长男子让开一条道。年长的男子对他说了声“多保重身体啊”便朝着配药房的方向慢慢地走了过去,在医院被陌生人主动搭话并未让樋口感到高兴欣慰,反而多少觉得有些被遗弃的感觉。 樋口环视大厅,视线漫无目的地飘移着,最后停留在了一台大屏幕电视上。电视四周围着一群老人,他们也静静地看着屏幕。由于音量开得很小,樋口坐的地方几乎听不到声音,不过他依然专心致志地看着屏幕。 电视上正在播放早上特有的无聊八卦综艺节目。刚才还明明在放着NHK电视台的节目,因为到了儿童节目的时段,就被一个女人转台换成了这个。现在这个时段除了NHK以外的电视台都只会放一些八卦综艺节目。为什么这些民营电视台,不管是哪家,都会在同一时段播放同一类的无聊节目呢?午间还是其他八卦综艺节目的时间,然后是重播,新闻时段。在少儿节目的后面是电视剧,最后是体育新闻…… 自从妻子去世以来,樋口在无聊之中度日如年,他每天能做的事情也就是看看电视。这或许是他强加给自己的一种苦行,不过他也实在是找不到其他任何想做的事情。对于他来说,不管做什么事都是没有意义的,也不可能有意义。这些无聊的八卦综艺节目最近都把焦点对准了发生在正月的松之内猎奇杀人事件上。受害者是一个整天不怎么回家的十七岁少女,她的尸体在歌舞伎町的某家情侣酒店里被人发现。有的人说少女是被绞杀的,也有的人说是被掐死的。少女死后,双乳还被利刃切除。电视上播出的这些没有经过验证的小道消息让樋口十分不满。 乳房---樋口回忆起美绘身上那充满伤痛的疤痕。美绘所切除的是左乳。由于一直没有生育。所以美绘的身体并没有特别显而易见的衰老迹象。其实就在被送进医院之前,美绘乳房的形状都一直非常地美丽。但在左乳被切除后,樋口觉得当他看到她完好的那边乳房的时候,反而比看到有手术伤口的那边更加心痛。 即使做出了如此之大的牺牲,扩散了的癌细胞还是不肯放过美绘,它们无情地把她的全部身体都吞噬掉了。樋口甚至觉得如果当初不做手术,让她以一个完整而又美丽的状态离开这个世界反而会更好。 当他强行把自己从回忆当中拉回到电视画面上时,一个极为讽刺的想法浮上了心头。这个猎奇杀人事件的犯人或许也是一个被乳腺癌夺走了爱妻生命的男人,而如果在警察局里有人跟我抱有同样的想法,我可能就已经登上了警察手里的嫌疑人名单了。 随着几声柔和的电子音响起,电子显示器上显示出几个数字,“78”也在其列。樋口尽量不让自己的膝盖过于疼痛而小心翼翼地弯腰起身,慢慢走向窗口去领取感冒药。 4 去年 稔 为什么我的心会被她如此地吸引? 这个疑问其实很久以前就早已深埋在蒲生稔的内心深处,它不时浮上心头,更让他困扰不已。 直到在大学附近的咖啡店里遇见她之前,他都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冲动。性欲?这难道就是性欲吗?还是说,这是……爱吗?不,怎么可能呢。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是与性欲绝缘的。虽然他也有和常人一样的对性的好奇心,对裸露的女性胴体也会有正常的反应。当然,蒲生稔也不是个阳痿患者,事实上至今为止他曾与很多女性共度良宵。 高中一年级的时候,蒲生稔不知怎地就和一群“不良少年”成为了好朋友。可能是他让一个招人讨厌的社会课的老师出了丑,替他们出了口恶气吧。 “嘿,蒲生,你小子怎么知道那些那么难懂的事啊?” 这是自打开学以后,他们第一次主动跟蒲生稔搭话。 “因为那个家伙是个大笨蛋而已。”蒲生稔慎重地斟酌词句,小心翼翼地回答。 这句话引得“不良少年”们哈哈大笑起来。 “没错,说得太对了!不过啊,你真把那么难懂的书看完了?写书的那个是个叫什么什么叔本华的家伙是吧?……唉,我最后一次看全是字的书都是猴年马月的事啦。” 虽然蒲生稔跟其他人一样都很看不起那些“不良少年”,但不可思议的是,他却觉得跟他们在一起反而更加开心自在。他才和他们认识不久,便被邀请去参加他们的“派对”。蒲生稔听他们说那是个能吸点“不错的药品”的特殊派对后,本来是婉言谢绝不打算去的,不过他们告诉他能让他“和几个很靓的妞爽一下”,于是他便决定去参加这个在一个陌生女孩公寓里举办的“派对”。 结果这个“派对”无聊到了极点。那些“不良少年”所谓的“很靓的妞”不过是一群染了一头红发、不肥不瘦的普通女孩。她们因为吸烟过多,牙齿上满是黄色的牙斑,皮肤的颜色也很不健康。“不良少年”们一拥而上与一个叫拉丽的女孩覆雨翻云,他们不断扭动着腰肢,不时发出嘿嘿嘿的淫笑。蒲生稔则在一旁盯着一个叫做安琪儿的女孩,目光冷冷地窥视着她双腿之间的神秘地带。 安琪儿!这个女孩说她叫安琪儿!直到现在,蒲生稔每当想到这里,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女孩的“那里”是一片有着和她头发不一样颜色的黑色森林,蒲生稔仔细地在其中探索着他一直追寻的那个神秘地带。当他找到那个他想象中的神秘入口后,便毫不犹豫地脱下内裤,将他那早已跃跃欲试的性器一口气插入其中。 可能是在“药品”的帮助下---与其说是“药品”,不如说是些兴奋剂---女孩的脸上浮现出恍惚的神情,蒲生稔还没有开始发起冲锋,她便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叫床声。女孩的叫声像是一盆冷水,她一兴奋,蒲生稔反而失去了开始时的冲动,越发地没有了激情。他在一片冰冷中左右动了没几下便射精了,这种仿佛被人欺骗的感觉让他始终无法释怀。 蒲生稔觉得是那个女孩不对,于是接下来又试着和各种各样的女孩做爱。不过,如果性器的摩擦接触只是为了最后的射精的话,那么用自己的双手要远比与女孩做爱好得多。蒲生稔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其他人都对与女孩做爱这件事乐此不疲、前仆后继。 也罢,他们那群笨蛋跟猴子没什么两样。不,应该说他们那群笨蛋一整年都在发情期里不能自拔,还不如猴子。看来我是一个命中注定要从人类横流的肉欲中解放出来的特殊之人,性欲之类的东西与我看来是永远绝缘了。 但是,我为什么还会…… 蒲生稔在大学的食堂里第二次看到她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坐到了她对面的位置上去。午休时的大学食堂常常人满为患,所以他这么做也是十分正常的事。 她的眼睛很大很美,大大的嘴巴也暗示了一种性的诱惑,一张标致的脸蛋在旁人眼里绝对算得上是个美女。但是他深信自己并不是被她的外表所吸引,因为她应该不是他所喜欢的那一类型。她的身材凹凸有致,相当不错,该丰满的地方绝对突出饱满,但绝对不至于有肥胖的感觉。他机械般紧张地吃着盘中的套餐,全然不知其中滋味,心脏急速地跳着,心跳声大得连周遭的人都能听到。 女孩伸手打算去取桌上的调味瓶,蒲生稔见状抢先一步,故意触摸到了女孩伸出来的玉手。 “啊,对不起。您先请。” 他慌忙把手收回,笑着对她说道。这让女孩绷着的脸蛋松弛下来不少。蒲生稔早就认识到,自己的笑容有一种让人感到安心的力量。 “不,请您先用吧。” 他顺着女孩的话,将调味酱料浇在圆白菜丝上,然后又笑着把瓶子递还给她。女孩没有办法,只好从他手里接过调味瓶。在她纤细的指尖上面涂着鲜红的指甲油,这种打扮在现如今的大学生中已经很少见了。 蒲生稔的心中有一股东西突然涌起,随即便消失了。他还没有时间去仔细思量这股东西到底是什么,便发现自己的性器仿佛无法控制的野兽一般,居然已经完全勃起,紧绷的西裤甚至让他感到一种拘束的疼痛。蒲生稔十分震惊,难道这就是性欲?我对这个女人居然燃起了性欲吗?不可能,怎么可能! “你怎么了?” 女孩的脸上浮现出一副跟他已经十分熟稔的表情,笑呵呵地看着他。看来这个世界上所有女人都是一个样,只要他对她们展示自己那迷人的笑容,起初她们会感到惊讶,随即便会表露出一种跟他十分熟悉的表情。女人就是这么一种下等的生物,所以她们才能轻易地看出蒲生稔与其他普通男子并不相同。在感知自己获得他的青睐之后,她们便会产生一种自己比其他女人高出一筹才被选中的优越错觉。女人真是一种无可救药的生物。正因为心里抱有这种想法,他才会像和高中那些“不良少年”维持着朋友关系一样,享受着和女人的这种交谈。 “……啊,没什么,我只是不经意间被你的指甲油吸引了,真的很漂亮。” 蒲生稔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赞美是否发自内心。可能是我以前在哪里见过那种颜色的指甲油吧,他想。 “咦?真的啊?这个可是我昨天刚刚买的啊。我觉得这个颜色太复古了,应该不怎么适合我……你觉得这个颜色怎么样,和我搭配吗?”女孩这么问着,往上翻了翻大大的眼睛,偷偷地看着蒲生稔。 “我觉得这个颜色挺适合你的啊。不过你看我这个人,对穿衣打扮之类的事情没有一点感觉,所以我也说不太好。”蒲生稔摊了摊双手。 “哪里,没有的事啦。你这件夹克挺有型的嘛。” 很明显,女孩对我抱有好感。 嗯,只要方法得当不出意外地进行,她应该很轻松地就能接受邀请。 邀请?什么邀请呢?难道说我打算和这个女孩做些什么吗?做爱吗?难道说这个女孩和其他的女人不一样吗? “是吗?”蒲生稔笑着回应女孩。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浮现出的是自己抱着一丝不挂的女孩的场景,在这之前,他也曾几度以别的女人为主角想象这一场面,可是他一点感觉也没有。那可能是以往积累下来的经验在作祟吧。不管怎样,这个女孩身上有着一种连他自己也搞不懂的东西存在着,她就是和其他的女人不一样。 他探出身子,对着女孩的耳边轻轻说道:“下午你还有课吗?如果没课的话,我们去咖啡厅坐坐吧。” “咦?现在就去吗?……这样啊……人家还有一节宪法课呢。” “宪法课?那个新田老师的课吗?那种课不去上也没什么事。”那是赫赫有名的平时不点名,考试又容易的传说中的白送学分的课。 女孩脸上泛起点点红晕,羞涩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蒲生稔很高兴,他此时此刻完全没有想到过他会亲手杀了眼前这个女孩。 5 二月 雅子 二月初的一天发生的一件事让雅子唤醒了几个月前的记忆。儿子近来突然变得疏远她,连她的眼睛都不看上一眼。他经常晚上出门,出门之前要是问他一句去哪里,他也只会丢下一句“出去转转”之类的暧昧的回答。 虽然雅子察觉到了儿子上述的一些变化,但她觉得可能是儿子有了女朋友才会有所变化。儿子今年二十岁了,已经长大了,早就过了无论什么事都跟妈妈汇报商量的年龄了。每当想到这里,雅子便会觉得很自豪,但时而又会感到一股喘不上气来的痛苦。这要是“青春期”的话未免有点太迟了吧?不过雅子并没有想太多。 儿子自从升到初中以后,便开始不让她随便进自己的屋子了。一旦他发觉雅子趁自己不在的时候进屋打扫过了,便会怒火中烧。雅子知道这是男孩子青春期的特征之一,她在家长--教师联谊会(PTA)的讲座里学到过。讲课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子,号称是某某大学教育心理学副教授。雅子把她讲的内容都一一抄写到便贴纸上,细心收藏起来。“绝大部分的男孩子到了这个年龄之后都会精通自慰的方式。不过各位即便是发现了自己的儿子有这种行为也不要去责备他。因为这很正常,责备他们会让他们对此事抱有异样的罪恶感,这样反而对他们的成长不利。即便各位在自己儿子的房间里发现登有很多裸体照片的杂志”雅子清楚地记得,讲到这里时讲师像有意逗大家笑似的笑了,在场的各位母亲,包括雅子在内,也都跟着哧哧地笑了出来。“也请不要武断地认为这就是自己的儿子将要犯下性犯罪的苗头或者祸根,请和自己的儿子好好地沟通交流。当然了,如果各位觉得这种话当妈妈的难以启齿的话,也可以请爸爸来和孩子好好谈谈。总而言之,请各位不要把性视为禁忌之物,不要把性当做洪水猛兽就是了” 那次讲座的大标题是“大大方方的性” 雅子对儿子说,你只要自己收拾房间我就不进去打扫了。被她这么一说,儿子果然自己整理起房间来。从那以来,雅子几乎每天都趁儿子不在家的时候,仔仔细细地检查他的房间,小心谨慎地注视其中任何变化。讲座老师所说的那种“登有很多裸体照片的杂志”被藏在床底下,那是放满了旧书的厚纸箱子,里面装满了他小学时候最喜欢的植物图鉴、世界名作全集、旧教科书等等。雅子觉得儿子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实在是遗憾得很,而他同学朋友写给他的信她也大概都看过一遍了。为了不让儿子发觉,那些信她看过后立即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 别说是性犯罪了,儿子的屋子里连一丁点不良行为的萌芽都没有出现过。如果那位大学副教授的话能让人相信的话,那么她的儿子真是一个正常得再也不能更正常的青年了。 有段时间,雅子仔细调查过儿子房间里的垃圾桶,从里面的东西她得知儿子连续好几天都有自慰的行为。雅子开始还很担心儿子是不是有点不正常,但是冷静下来一算,儿子每周平均下来自慰的次数维持在两三次,也还算在正常的范围之内。雅子本来打算去问问丈夫,男人一周到底自慰几次才算正常,不过想了想觉得不太好意思,就没有开口。 但是回想起儿子这几个月以来的各种举止,她还是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 儿子像是受到了什么威胁似的,看上去十分痛苦。明明这阵子都一直躲避雅子视线的儿子,有时也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连平时和儿子很要好的女儿也什么都不知道,看来他什么也没有和女儿说。 但是雅子并不知道儿子到底为什么发生了变化。当女儿问她“哥哥最近是不是有点奇怪啊”的时候,她却条件反射似的回答道“大概是交了女朋友了吧。” 女朋友吗?这是正常得没法再正常的事情了吧。儿子要是交了女朋友的话到确实是件好事,可是一旦向儿子询问此事,她觉得儿子除了说自己在交女朋友之外便不会跟自己说别的事情了。 如果儿子交了女朋友,我这个做妈妈的应该早就注意到了啊。雅子尽管疑虑重重,但还是强忍着把这种猜疑深埋在心底。 儿子肯定是因为不好意思才不让女朋友把电话打进家来。对,肯定是这样。他觉得不好意思,不想让我接电话或者听到。所以才不时在夜里出去,一定是打公共电话去了。肯定是这样。电视里就是这么说的,现在有的高中生不是在电话亭煲电话粥一煲就是好几个小时嘛。这还是还真是晚熟啊,雅子心里想。 但是雅子知道,她以上的这些想法完全是自欺欺人。二月三日的晚上---其实当时已经夜里两点前后的样子了,应该算二月四日---儿子当时是蹑手蹑脚偷偷溜进房间的。那之后她便在儿子房间的垃圾桶里发现了装有暗红色液体的塑料袋。 而二月三日那一天刚好是连续猎奇杀人案件的第二件发生的日子。 1 二月 樋口 二月四日下午稍晚的时候,樋口以前的一位部下突然登门造访,樋口不由得感到了一丝讽刺,对方居然特地选择这一天---难道我昨天忘了撒豆子驱鬼了吗?不过说到撒豆子,我已经好几十年没有做过这种驱鬼的仪式了…… “好久不见。” 来人是野本警部,樋口在警局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警部补。如今,离职之后,樋口深深地感到自己被时光之洪流遗忘了。 和野本一起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刑警,樋口招呼他一起进来,刚想泡茶接待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家的茶叶已经用完了。在茶壶里放着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茶叶,早就没了味道。这种东西要是自己喝的话也就算了,拿出来招待客人实在是太不象话了。 “您不用费心,我们坐一会就走。” 野本嘴上虽然客套着,但樋口过来一招呼,他便立即脱下外套,利索地把双脚塞进暖桌底下坐了下来。旁边年轻的刑警见状松了口气,也有样学样地钻进了暖桌。 樋口看到两人大衣上附着的白色物体才知道此时外面正在下雪。这么说来确实如此,他恍恍惚惚地回忆起来今天早上外面确实格外安静,天气也比平日冷得多。 “樋口兄,您还是老样子啊。”野本的口气听起来像是发自内心的真话。 “别瞎说了。” 樋口最后一次见到野本的时候还是在美绘的葬礼上。樋口明白,虽然仅仅过去短短的半年时间,但和那时的自己比起来,现在的他不仅头发变白了,人也瘦下去一大圈,哪里称得上“还是老样子”。 相较之下,过了这么多年,今年本该年近四十的野本却没有什么变化,和樋口离职的时候一个样。一双无法看透其内心的细长眼睛,极为顽固地紧紧抿着嘴唇。樋口想,和这家伙年纪差不多时候的我是不是也这样一副叫人畏惧的样子呢? “话说回来,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到这里来了?你是不是太闲了,没事来我这里慰问老兵来吗?” 早就知道他们此次来访肯定和某件案子有关,不过樋口还是以轻快的口吻问道。即便是在警局工作的时候,樋口也没有因为念及旧情而特地去拜访过什么人,所以此时此刻他说出这种话来确也没有任何讽刺之意。野本好像也十分了解这一点,所以也没在冗长繁复的寒暄上面浪费时间。他开门见山地说道:“不好意思,今天我来当然不是为了那种事情---请问您认识一位叫做岛木敏子的女人吗?” 野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句话并非疑问。他显然早就知道了樋口与那个女人之间的关系才会来此拜访。 樋口抽出一支烟来刚要点上,听到这里他停住了。他来回看了野本和旁边的那位年轻的刑警,感到脊梁里有一股什么东西在往上蹿着。 “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樋口并没有等他们开口回答,仅仅从他们的表情上就知道,敏子此刻已经不在人世了。既然连凶杀课的野本等人都开始了行动,那么毫无疑问,她肯定是卷入了一起重大的杀人案件里。 估计是正月发生的那起猎奇杀人事件吧,那是警方最近特地为之设置起搜查总部的一起案子。她决不可能是那起案件的嫌疑犯,因此剩下的另一种可能便是---她此时此刻已经遇害了。 “她……被杀了吗?” “你为什么这么想?”年轻的刑警抢先问道。 樋口慢慢地盯着年轻刑警的脸,刚才野本应该给他介绍过的,不过他还是想不起这个年轻人的名字来。 野本狠狠瞪了年轻的刑警一眼,向樋口说了声“不好意思”。 “警……啊,樋口兄,正像您说的那样,正月发生的那起案件,不知您是否已经知道了?” “……好歹我也会看报纸吧。”其实这件事的消息樋口不是从报纸上看来的,而是从八卦节目里看来的。不过樋口还是死撑着顾及他那点仅有的颜面,自称妻子美绘死后,他和以前的同事一个也没有联系过。 野本点了点头,好像已经了解了个中情况。 “岛木敏子,今年二十九岁,离异后一直单身,职业是护士。樋口兄的夫人---美绘女士住院期间,她正好在那所医院工作,我说的没有错吧?” 樋口心中瞬间燃起了愤怒的火焰,但他马上判断出这并非野本本人想要问的问题,总算是成功地把这腔怒火抑制住了。 “没错。她被杀了吗?能不能先把这个事情告诉我一下?” 野本瞬间捕捉到了樋口眼中传来的恳求之情,他微微点了点头,说道:“今天上午十一点左右,我们发现她被人勒死在青山的一个宾馆里。她的乳房被利刃切下取走,下腹部也被挖掉了。” 尽管樋口有所觉悟,大致预料到了会是什么样的一种状况,但是当他听野本说完后仍然无法掩饰心中的不平。 这不可能! 樋口实在无法将前几天还身穿白色护士服脚步轻快的岛木与一具被人切割的死尸联想到一起。他双手颤抖着以至于无法顺利地为自己点上一支平复心情的香烟。樋口感到十分痛苦,他嘴里发出一阵不悦的声音,猛地将还没有抽过的香烟按进烟灰缸。 野本沉默地注视着樋口,他在观察樋口的反应。 樋口率先打破沉默。 “勒死?你刚才是这么说的吧?正月的那起案子也是勒死的是吗?……还有,那个案子里的受害者,不是只有乳房被切除了吗?” “这两个问题的回答都是Yes。大概是凶手的手法逐步升级了吧。现在虽然物证还没有出炉,但是毫无疑问,这两起案件是同一凶手所为----怎么样?您满意了吗?那么请回答我的问题吧。” 樋口本来还想多问几句,但还是点了点头,挥手主动让野本先问。 “那么,请您说明一下您与受害者岛木敏子之间的关系吧。” 野本的提问让年轻的刑警迅速掏出笔记本来,不过在野本眼神的制止下,他只好又悻悻地把笔记本收了起来。 “……她……岛木女士,当然,我和她是在美绘住院的时候认识的。那时我深受她的照顾。当时,美绘……美绘去世的时候,她给了我很大的安慰。有时她会在休息的时候过来我加给我做饭。她就是一位陪我说话聊天的朋友,仅此而已。” “你们之间有没有性关系?”野本问出这句话的一刹那,樋口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些许的犹豫。 “别胡说八道了!我说过了,我们只是聊天说话的朋友而已,这个世界上有哪个女孩会高高兴兴地向我这种老头子投怀送抱?我只是把她当做一个自愿来照顾老人的志愿者之类的人罢了。你知道吗,丧妻的男人在妻子死后的一年之中死亡率异常地高,女人在丈夫死后,反而能活得更长。而男人正好相反,不仅病死的多,自杀的也特别多。这些你知道吗?她这方面一直都对我特别留心。” “志愿者?”年轻的刑警突然大声叫嚷起来,“你在这开什么玩笑!你知道她可是---” 野本赶忙打断年轻刑警的话,说道:“你和她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是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了,但是由于问得太突然,以至于樋口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来回看了看两位刑警,舔了舔嘴唇说道:“昨天……就是在昨天。” 樋口感到了一股发自自己骨髓深处的疲劳。 在医院工作的岛木敏子怎么看也是一个没有任何有趣之处的工作狂。与其说她是一位温柔的白衣天使,不如把她说成是一台沉着冷静的“护理机器人”才更为恰当。敏子绝对不会犯下任何的工作失误,但是她也不会为任何病人的死亡流露出一丝的感情。 当美绘还多少有些精神的时候,夫妻两人经常拿敏子来开玩笑,那是一种“如果是她的话,这个时候说什么呢”的笑话游戏。 提问:“当她为男性患者剃下体的体毛时,患者要是勃起了,她会说什么?” 回答:“勃起度百分之九十八。建议速速自慰射精来缓解。” 美绘听到这种黄色笑话的时候,起先会皱皱眉头,不过到了最后还是忍不住扑哧地笑了出来。如今想起来,那应该是最后一次看到美绘如此真心的笑容了---可恶,难道除了讲讲黄色笑话逗她笑之外,我对她就再也做不了别的了吗? 在妻子美绘死后前来家里拜访樋口的岛木敏子和原来医院里的那个“护理机器人”比起来简直是判若两人。面对敏子对他细心的照顾和默默的安慰,樋口感动不已。当她第三次迈入樋口家门的时候,他竟不自觉地潸然泪下。 但是事情的发展并不总有像电视剧情节那样的好运气,即便让他人看到自己心里的泪水,悲伤的情感却不会就此远去,痛苦的伤口也不会就此愈合。樋口的内心不过是对敏子的再度出现有所期待罢了,对他那像沙漠一般的生命来说,敏子即使不算是一块绿洲,也确确实实成了他对外界唯一的兴趣对象了。如果不是敏子每次的到来给樋口那无声的世界带来的那些声音,樋口定然会在电视剧发出的声音之中慢慢疯掉的。 此外由于樋口一点也不会做饭,加之又提不起精神出去吃饭,要不是敏子每次一来就先给他预备好几天份的咖喱,做几个家常菜给他留好,樋口估计早就因为营养失调而被送进医院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像我这样的老头子可以在世上苟且偷生,而敏子和美绘却失去了她们美丽的生命? 老天啊,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2 去年 稔 她说她叫江滕佐智子,是文学院的一年级学生。蒲生稔谎称自己是文学院的研究生。当她们进入校园门口的咖啡厅---其实这是一家平时只有男人聚集聊天的普通蛋糕店而已---找好位置坐下时,他便开始马不停蹄地对她刨根问底起来,他想知道和她有关的一切。 他觉得这么做或许能在她身上发现她对于自己特别的地方。 “你打算选哪个专业啊?” “我想我可能会选哲学吧,嗯,其实我还没有想好呢。”佐智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哲学果然和我这样的人不搭调吧?” 蒲生稔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哲学啊,那么就是和我一个专业啦。我现在正在研究尼采呢。”如果是尼采的话,就算对方抛过来几个问题,自己也还是有信心把话题继续下去。不过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面前送上来的南瓜派的女孩并没有追问下去。 “啊,了不起,尼采啊---那我也选尼采好了,难得我能这么幸运认识一个像你这样的尼采权威呢。”佐智子献媚似的向他笑了笑。 真是个笨蛋!这个女人和其他的女人没什么两样,就算在这家伙的脑袋里仔细寻找,估计也不会有一丝一毫让我感兴趣的东西。说到底,我还是被这个女人的身体所吸引了,难道不是吗?嗯,试试约她出去,约她去宾馆。在那里,我要好好地探究她的肉体。 佐智子的红唇微微张开,把南瓜派一块一块地塞进自己的小嘴里。蒲生稔注视着这一切,当他看到她那犹如软体动物般蠕动着的湿润的舌头时,他发觉自己的那个再度硬了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蒲生稔舍弃了所有的演技:“今晚,你陪陪我吧。” 她恶作剧般笑了起来:“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啊?” 下午四点,他们乘坐出租车向池袋驶去。蒲生稔其实有车,不过今天没有开出来罢了。要是直接去大学附近的宾馆的话,很有可能被熟人撞见,难得对方有这个意思,总不能带着人家坐电车过去吧他们到池袋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这让蒲生稔放弃了慢慢品酒打发时间的念头。他们走过熙攘的人群,穿过霓虹亮起的街道,当看到第一家爱情宾馆的时候,他便拉着她走了进去。 “天色明明还这么亮呢……”虽然嘴里这样抱怨着,但是她并没有抵抗几下便顺从地跟着他走进了爱情宾馆。 宾馆的墙上陈列着每个房间样式的照片供客人挑选,空着的房子亮着提示灯,旁边则有按钮。似乎这个酒店里所有的房间都空着,看来这家宾馆的系统是客人自己选择房间,只要按下按钮就可以打开房间了。酒店的大堂里并没有任何服务人员,来开房的客人当然不用担心会被谁看到了。 “哎呀,不知道有没有旋转床可以用啊……”蒲生稔话音未落,手臂便被她打了一下。 “真是讨厌,你个色鬼。” 蒲生稔选了一个普通的房间,这是一个位于三层的房间。两个人乘着狭窄的电梯上楼,找到了他们选的那个房间。蒲生稔的心跳开始不断加速,以至于他有些担心会被一旁的她听到。 进门之后,佐智子十分好奇地开始左看右看参观房间,把应该装着教科书以及笔记本的背包一下子扔到了床上。她在卫生间和浴室转了一圈,然后又转了回来。 “什么嘛,没有什么特别新奇的地方啊,真无聊。” 这间房确实极为普通,和一般的宾馆没什么区别。硬是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也就是浴室稍微宽敞一点,还有床单和墙纸都是彩色粉笔画的色调。另外床正上方的天花板也没有特地装上镜子。 蒲生稔锁上门,把夹克脱掉搭在椅子背上,佐智子则假装没有看见他的行为。 “我突然想喝点东西了。你要不要来点啤酒?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啤酒就行了。”他应声道。 蒲生稔觉得自己的喉咙干得直冒火。 这间房子是一个密室。在这个密室当中,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有事。不用说做爱了,就算来一点SM的行为,这个女孩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吧。 因为她是自愿跟我进来的。 两个人坐在床上喝着刚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听装啤酒。蒲生稔注视着女孩那雪白的脖子。女孩痛快地喝着啤酒,脖子慢慢蠕动的样子,让他联想到爬行类动物的腹部。蒲生稔的下腹部也慢慢地鼓胀到了再也隐藏不住的程度。 “我们听点音乐吧。”蒲生稔故意说道,想掩饰一下自己的兴奋。他朝四周看了一下,发现在床边有操控影碟机和电视之类的按钮。他看了看说明书,原来这个也能用来放音乐。 “你想听点什么?嗯,让我看看,这里有轻音乐、日语流行歌曲、西洋流行歌曲、古典音乐……听哪一种?” “嗯,听日语流行歌曲好了。” 他按下按钮。本来以为是那种吵闹的音乐,没想到传出来的却是那种歌颂爱情、表达思慕之情的抒情歌曲。他把音量调高到两人必须在耳边说话才能听到的程度。 他轻轻地用手搂住她的肩膀,而她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喝着啤酒。 两首歌曲之间的空当,她十分高兴地叫了出来:“啊!是这首歌啊,这是我最喜欢的歌了,你知道吗?这个可是冈村孝子的歌哦!” “我没听过。”他回答道。 蒲生稔有点粗暴地把和着音乐节奏哼着歌曲的女孩压倒在床上,女孩手中的听装啤酒掉在了鲜红的地毯上,罐子里剩下的啤酒洒了出来,在地毯上染出一片黑色。 女孩开始装出一副十分害怕的样子,但随后便憋不住笑出声来。蒲生稔对她抱以微笑,然后十分理所当然地把两手的拇指放到她雪白的脖子上开始用力。虽然没有声音,但手指上却慢慢传来了类似软骨骨折般的感觉。 冈村孝子宛如天籁般的歌声在整个房间里回响着。 请不要放弃你的梦想 最爱你那充满生气的火热眼神 女孩发出了一声宛如牛蛙的惨叫,双手紧紧扣住他的手腕,伸出床外的双脚也开始挣扎着乱蹬起来,床垫的弹簧嘎吱嘎吱地发出刺耳的噪音。蒲生稔听不太清楚歌声,开始变得烦躁起来。 她那两颗即将迸出眼眶的眸子里浮现出的静脉般的天蓝色竟然是如此鲜艳美丽;她那一头随着身体挣扎扭动而四散飘浮的青丝仿佛海草在大海中一般随波飘荡。 蒲生稔陶醉在这美丽的景色之中,进一步把全身的体重压到佐智子身上,她柔软的身体深深地陷入弹簧床之中。 你选择的一切我都愿意相信 在远方一直等待着你 虽然这首歌以前在哪里听到过,但是蒲生稔却从来没有想到这首歌能如此打动他的心弦。应该说,在今天听到这首歌之前,他从来没有因为听到动人的爱情歌曲或者看到电视剧的感人情节而感动过。 女孩的指甲透过蒲生稔的法兰绒衬衫,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的伤口。蒲生稔看着从伤口淌出的鲜血顺着他的手慢慢地流下。当他手上的两条长长的红色印记流过他的手腕,顺着他的手指进一步侵占到女孩白净的脖子上的时候,女孩也随之停止了一切抵抗。 女孩刚才那不知藏在哪里的细长的舌头,如今从双唇之间滑了出来,横垂在嘴边,犹如一个大大的问号。那仿佛是女孩用她生命最后的力量做出的行为艺术,在向蒲生稔追问。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蒲生稔不经意地和着音乐的旋律,小心翼翼地解开她衣服上的纽扣,一件一件地取下来,直至看到她裸露的胴体。 “因为我爱你啊。” 他的声音因为感动而颤抖着,这是蒲生稔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告白,他再一次深情地对她说:“因为我爱你啊。” 蒲生稔把脱下来的衣服仔细叠好,整齐地放在椅子上。接着又把她的鞋子以及内衣脱掉,于是,女孩回到了她出生时的状态。 她死的时候又回到了出生时的状态。 以出生时的状态死去,这是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事情了吧,蒲生稔想。 当蒲生稔把女孩的躯体摆放到床的正中央时,他再也忍受不住了。他强忍着兴奋,慢慢脱下身上的衣服。刚才的那首歌曲已经放完,换成了别的曲子,不过之前的冈村孝子的歌声却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地回旋。 仿佛这个女孩跑进了我的心里,在那里为我歌唱着。 蒲生稔脱掉内裤,迅速地躺在女孩身边。他的阳具勃然傲立着,以至于胀得发痛。 女孩的身体急速地失去血色,红润的身体慢慢变成青黑。但他一点也不在意这些。他的右手抚摸着女孩的腹部,温柔地一点一点向上探去。他用双手抓着那对比想象中还要丰满的乳房,使劲地揉搓。他深情地吻着雪白的乳房,然后又含住了粉红色的乳头。 这是一种他从来没有给予过别人的温柔。 女孩被他双手所碰触过的部分慢慢失去血色,再也无法回复。 他吻遍了女孩的全身,用手和舌头爱抚着她 但是好冷,真的好冷。 “让我来给你暖和暖和吧。”他趴到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他趴到女孩身上,右手伸进她的两腿之间,用力把她的双腿分开。他用手指摸索到她的性器,把自己的性器塞了进去。不知道是因为女孩生前分泌出的爱液,还是死后的肉体受到了他的爱抚,蒲生稔感到里面十分湿润、温暖。 原本就在爆发边缘的他,在刚刚插入到最深之处的时候就忍不住一泄而出。数亿火热般的生命冲进了她那已然死去慢慢冷却下来的身体当中,这样的光景让蒲生稔的脑髓都为之震撼。 这才是真正的做爱。 蒲生稔至今为止经历过的那些,不过是一些为了模仿这真正的做爱、在“爱”的名义之下进行的相互间的自慰罢了。 现在他总算知道了,性只不过是一种杀人的寓意。被侵犯的性就如同被扼杀的性。男人因为爱才去爱抚女人的身体,去舔舐它,去轻咬它,有时会粗暴地让它感到疼痛,最后再用男人的长枪深深地刺入女人的内脏之中。 男人就是为了杀死女人、贪食女人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他再一次慢慢地爱过了这个用浑浊的眼神望着墙壁的女人,然后才不舍地离开宾馆。这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爱这个词在今天以前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不存在的东西---就算存在也没有特地去和别人讨论的必要---但今天他所知道的爱,则是一种他想去歌颂的爱,忍不住想去和别人分享的爱。 这是一种真实的爱。 爱人者,世界也会因你而不同。蒲生稔之前绝对不会认为这句话是对的。 银杏树林立的街道被夜色中的霓虹灯染成彩色。蒲生稔走在大街上,如迷路的小学生一般左顾右盼。直到昨天---确切地说是刚才---他本来很蔑视的那些过往的街头男女,此时此刻在他看来却是如此可爱,就连花花绿绿的霓虹灯也不知为何也变得让人如此心旷神怡。 自从来到人世之后就包裹在他身上的那个半透明的薄膜已经裂开,他终于可以脱身而出,尽情地享受着这种如获新生的新鲜感。肌肤所感受到的秋风落叶,混杂着烤鸡肉的味道的秋天气息,每当有人进出就能传入耳中的弹子球店的喧闹声。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生命与爱的证明。 视觉,听觉以及嗅觉---蒲生稔所有的感官系统都受到近乎疼痛的刺激,好像他的神经的临界值也都下降了许多。 他甚至对自己的亢奋有些惊讶,难道是因为脑垂体什么的东西分泌出了某种物质才让我进入了这种状态吗? 但是直到他搭上电车,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回到家里,这种兴奋感仍然没有消退。蒲生稔确信,他已经获得了重生。就连妈妈那平日里听起来让人厌烦的唠叨---“今天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啊?”---都无法破坏他那高亢的情绪。 但是,为什么那个女孩---此时此刻他已经想不起来她的名字了---为什么她会如此吸引我呢? 蒲生稔在内心的深处不断地寻找着这个答案 3 二月 雅子 自从雅子觉得儿子的行为有些古怪的时候开始,她又恢复了对儿子房间垃圾桶的检查,并且偷看他与朋友往来的信件。虽然自从儿子上大学之后她就几乎没有再做过这种事了,不过既然儿子有了女朋友,那么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也有权利知道对方的名字以及背景之类的信息。丈夫察觉到了她的行为,对她说:“孩子都是大人了,你别老干那些无聊的事好不好?”就算丈夫这么说她也听不进去,当然也不打算就此打住。雅子虽然没有反驳丈夫,但是却不想让这个满脑子只有工作的男人对她教育孩子的事情指手画脚。 我爱我自己的孩子。你呢? 她好几次都忍不住想用这句话质问丈夫。 我为了我的孩子们,保护他们在这个世上不受伤害以及诱惑,而你又做了什么呢? 当她从性教育的讲座回来之后与丈夫交流对孩子教育的心得时,丈夫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当她因为学校旁边设置了有色情刊物的自动贩卖机而去参加刻意活动要求撤去机器的时候,丈夫却来了一句“那种书有什么不好的啊,又没什么关系”。雅子听到这句话后终于忍不住冲着丈夫吼了一声。 “这话亏你说得出口,你自己亲眼看看那种东西去啊。低俗、下流到不堪入目!”不过她并没有说她在儿子的房间里发现了这种低俗下流到不堪入目的东西。雅子一直强迫自己忘掉儿子看那种杂志的事,强迫自己忘掉自己偷偷摸摸地在儿子屋里发现那些杂志的事。雅子坚信,只要做好平时对儿子的教育,这些一本两本的低俗杂志不能歪曲儿子的心灵。 “就算没有亲眼看见我也大概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不说这些了,能让我去洗个澡不?” 虽然雅子一直都没打算靠丈夫来教育儿子,但自从那件事之后,除非是特别严重的,雅子再也没有和丈夫谈起过有关儿子的任何事情。 雅子和丈夫之间也很久没有正常的夫妻生活了。自从公公去世之后,他们就开始睡在不同的房间里,简直和分居没什么两样。 于是时间到了二月四日。 由于考试的缘故,蒲生稔直到吃完午饭才出门。雅子则到了下午两点左右才又偷偷摸进儿子的房间。 雅子夫妇在给儿子零用钱方面绝不吝惜,从来没有在金钱方面亏待儿子,因此儿子的房间里摆满了高档的电子器材。儿子自己专用的立体声音响自不必说,录像机、电视机、连能播放镭射唱片的八厘米摄影机都有。当那个杀害女童的连续杀人犯被捕时,雅子确实受到了很大的震撼。不过就她对儿子的调查来说,儿子对恐怖电影没有特别的爱好,对幼女也不感兴趣,应该没有恋童癖的倾向。 我的孩子绝对不会干出那种事情来,绝对不会。 儿子的床是一张黑色的钢管床,那是他上大学之后才给他新置办的。好像儿子趁着换床的时候把床底下的那些杂志连同旧书也都一气处理掉了,地板上只散乱地摆放着一些刊登有清纯裸照的旧杂志。不过让雅子放心的是,这些东西都是儿子高中毕业以后新买的,显然儿子对以前的那种下流东西已经不感兴趣了。不管那些著名的老师怎么一遍一遍地说“不用担心”,雅子确信,那些色情的东西对多愁善感的孩子肯定没有任何好处,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让他们看到那些东西。 儿子现在每个星期最多自慰一次,有时候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雅子也不知道这是否代表着儿子已经和女朋友开始发生了性关系。她就像一个想要找出丈夫不忠证据的妻子一样,每次都会在晚归的儿子身上闻闻嗅嗅,但是别说是香水和香皂的味道了,就连一丁点和女性的体味靠边的味道也没发现。 雅子环视着儿子的房间的边边角角,每一处似乎变动过的地方她都绝不轻易放过。德语的字典和教材放在原本是暖桌的黑色桌子上,因为屋子里现在铺上了三块榻榻米大的地毯,还装上了空调,所以儿子即便是在冬天也不用躲进暖桌里面,而是直接把它当成书桌来使唤了。之前他用了九年的书桌在他升入高中的时候就扔了,空出来的位置现今摆上了电子影音设备。房间里仅有的书架上摆着额大多是漫画,不过教科书和单词书却也占了大概一半的空间。虽然听说最近很多大学生都没有读书的习惯了,不过雅子觉得自己的儿子比起他们来还是要强上不少的。 雅子把屋子里的东西都仔细看过一遍后,开始检查起屋内唯一的一个垃圾桶来。这是个不锈钢的垃圾桶,比起一般的垃圾桶来说,算是高的了。为了平时处理垃圾的时候方便一点,垃圾桶内被套上了黑色的垃圾袋。垃圾桶里最上面的部分是书店的纸袋,然后是被撕开的透明塑料纸,像是录像带或者磁带外面包着的那层东西,最后还有一个被团成一团的卫生纸。雅子捏起那团卫生纸,正打算像往常一样检查一下是否有精液的痕迹时,垃圾桶内的一包黑色的塑料袋引起了她的注意。 因为一会要把这些垃圾按照原来的样子复原回去,雅子便仔细地记住了垃圾的摆放顺序,随后拉开了塑料袋的一角。果然,不出雅子所料,垃圾袋里面还是一个垃圾袋,和她平时买回来放在厨房的那种一模一样。雅子取出这个小袋子仔细观察,发现袋子底下积留着一些不明液体。她小心翼翼地找到塑料袋的开口,谨慎地防止里面的液体流出来。她打开袋口,向里面看去,一阵刺激性的金属臭味扑鼻而来。 这气味实在是令人窒息,雅子不由得感到一阵眩晕。 这个味道我知道。这个味道我太熟悉不过了。 雅子慢慢地把左手伸进塑料袋的开口中,用手指在袋子的内侧触摸了一下点状液体,然后又小心地把手掏出来仔细查看。这是颜色有点发黑的液体,是血。没错,错不了,就是血。这个袋子里装着血液,或者是含有血液的什么东西,有可能是猪血,也有可能是鸡血。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个绝不是人血。在我儿子的房间里怎么能有个装着人血的袋子呢?绝对不可能。这个绝对是动物的血。可能是儿子瞒着家里人去和朋友搞了个烧烤派对什么的吧,然后血从装着肉的包装纸里渗了出来,这也是常有的事嘛。 想着想着,雅子觉得脚下一阵发软,双脚不由得开始颤抖,以至不能站立。 我的天啊,那孩子……我的孩子,他到底做了什么啊? 1 二月 樋口 岛木敏子虽然住在医院提供的宿舍里,但是据说她的双亲依然健在,至今还住在江东区龟户的老家里。因为不知道遗体什么时候会被送回来,敏子的家里似乎还在按照敏子去世当天的样子办假通夜(死者死去当天,家人和亲属一起守灵。与之相对,“本通夜”是指守灵的第二晚和第三晚以及送葬前夜)。因为樋口住的地方在西葛西,所以过了荒川之后,立即就能抵达龟户。虽然作为一般的朋友,他只要参加葬礼,向对方家属说一声“请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就足够了。但是他是个退休的刑警,总觉得自己有义务向痛失爱女的对方父母说一点安慰的话。只是他却完全不知道应该向对方说些什么。 樋口犹豫了很久,最后决定还是先去拜访试试。时间到了晚上六点,他直起沉重的腰背,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西服穿上,在外面再套上一件灰色的旧外套,出门叫了一辆出租车。 面对受害者的亲属,对于任何刑警来说都是件苦差事。这也是樋口最不擅长的事情之一。面对受害者的家属不比出席友人或者亲戚的葬礼。不速之客、不讲道理的闯入者、随意打探受害者以及家属的隐私、毁坏坟墓、解剖尸体、把遗体放到验尸台上用显微镜窥视的男人们---这些都是樋口所体会到的受害者亲属的痛苦。 但是,岛木敏子应该算是樋口的朋友,就算说是他的恩人也不为过。 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我还是如此害怕与敏子的家属见面?这简直就好像……好像我自己还是一个刑警一样?我现在不用向他们问那些伤害他们感情的问题了,他们也不会责问我为什么必须解剖的原因了,我只需要向他们表示哀悼,表示出我想分担他们身上因为敏子英年早逝而带来的悲伤,表示出对没有踪影的犯人的愤怒之情,这样就好了。 不就是这样简单的事而已嘛。 樋口一边安慰着自己,不知不觉当中到达了敏子的老家“岛木屋点心本铺”。樋口之前听野本提起过,敏子的父亲原来是个职业日式点心制作师。 下了出租车,天空中又一次飘起了雪花。樋口付了车钱,脱下大衣,抬头看着这家点心店。这是一间位于商业街尽头的独立的日式建筑,比他想象当中的还要气派。屋顶的下面挂着这家店的木制招牌,从右到左写着“岛木屋点心本铺”几个大字。店门虽然很大,但是现如今已经是大门紧闭。樋口想找到能绕进去的道路,就往右边走去。走了大约一百多米,便看到了一排被外墙隔开的房屋,他接着又往左转进一条狭长的通道,再左转,又往回走了大概一百多米。 樋口看到两辆警车停在屋门口,立即明白他找对了地方。这时候天色已晚,气温也越来越低,但还是有那么两三个家庭主妇站在路边,盯着警车车顶那闪烁的红灯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旁边站着两位警察,他们穿着当地辖区的制服,两只手不停地摩擦着西裤,靠着警车的车门嘴里吐着白色的哈气。 樋口朝玄关方向走去,其中一个警察立即站起来开口问道:“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去世的大小姐是我认识的友人。”樋口一边答道,一边琢磨着身上是否带着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不过看起来现在并没有这个必要了。警察向樋口鞠了一躬,好像在表示哀悼,便示意让樋口进屋。 站在玄关外的石板上,面对眼前灯火通明的屋子,樋口突然觉得有点不知所措。 果然 我今天不该过来,樋口想。此时他的眼前已经浮现出了一幕场景:敏子的父母以及赶过来确认讣告的亲友们无法控制住情绪,一个个失声痛哭起来。他们可能都不知道我与敏子的关系。今天又不是告别仪式,像我这样的老头子突然跑过来,他们会怎么想呢?敏子遇害之前曾经来过我家,她的家人们会如何责问于我?就连野本都不得不想到那种可能性,他们又怎么不会顺理成章地认为我与敏子之间有着特别的关系呢? 今天果然是不该过来的,樋口挣扎于这种悔恨当中。正当他打算就此转身离开的时候,他注意到外面的警察此时此刻正在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樋口之前在警局没有见过他,他应该不知道樋口从警局退休的事情。为了不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质询,樋口暧昧地和他点了下头,随即抬头看了看阴暗的天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樋口慢慢拉开有点卡住的拉门,拉门发出了一阵不小的噪音。 大约有十几双鞋子杂乱地摆放在玄关前的水泥地上,眼前出现了一扇木质屏风,表面很光滑,木质纹路清晰可见。地上那堆鞋子里面,有好几双污垢不堪、鞋底磨损严重的皮鞋,樋口一看便知道那些是刑警的鞋子。想必他们是为了调查敏子的照片以及遗物而来的吧。樋口没有来过这里,所以也就不知道这个屋子里究竟住了多少人,只能下意识地推断。 一位年近半百的老妇人绕过屏风,跪坐在走廊上对樋口的到来点头致谢。老妇人身穿羊毛衫,就年龄来看,应该是敏子的妈妈。虽然老人的眼里没有明显哭过的痕迹,一举手一投足之中也颇为沉着冷静,但樋口心里很明白,这是一个人受到打击后特有的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 “敝姓樋口,您或许听说过我的名字,平日里蒙您家小姐多方照顾,今日小姐突然撒手人寰,在下深感悲痛,实在不知道……” 樋口十分努力地把这些话说了出来,但是当他注意到对方用稍显恍惚的目光注视着他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樋口先生……你就是那个樋口先生吗?那个之前干刑警的那个?”老妇人问挡住樋口视线的屏风后面是起居室,里面传来了强忍的抽泣声,混杂着在榻榻米上行走造成的摩擦声,还有衣服之间相互摩擦的声音。 “是我,不过我早就已经退休了……” 他的话突然被带着些愤怒以及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清晰语调打断了。 “请您回去吧。” 樋口一时间哑口无言,他注视着老妇人。她的一头短发里面零星散落着缕缕白发,头发烫成大大的波浪。嘴巴和鼻子的轮廓分明,很适合她圆圆的脸型。但是同样大小适宜的双眼现在却正在死死地盯着他。樋口在进门之前虽然莫名地对这家人感到害怕,但是却从来没有料到真正见面的时候对方竟然如此仇视他。此时此刻,樋口感到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一样。 “呃,不,那个,我只是想……” 另外一位女性似乎是感到了气氛的不对劲而赶了过来,樋口刚想辩解一下,却被她的出现吓了一跳。眼前的这位年轻的女性,脸型也是圆的。很明显,她和刚才的那位老妇人有着血缘关系。年轻女性个子比老妇人高了不少,虽然长相上和老妇人差不太多,但是她明显地可以归入到美人的行列里。不过,樋口并非因为外表这种肤浅的原因才感到惊讶。 事实上,樋口在刚才的一瞬间产生了错觉,因为她和敏子长得实在是太相像了,在那一刹那,岛木敏子简直就像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一样。 “请问您是哪位?”她对樋口轻轻点头示意,然后在老妇人的耳边用樋口都听得到的声音耳语了几句。 老妇人依然恶狠狠地盯着樋口,又说了一遍:“总之请您现在就回去吧。现在我们家里很忙……总之还是请您回去吧。” “妈妈!您这话太失礼了……” 樋口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面前的这位年轻女性原来就是敏子的妹妹。敏子确实曾经和自己说过有个相差五岁的妹妹。樋口静下心来盯着她仔细打量,马上就不费力气地在她身上发现了异于敏子之处。妹妹的头发是长长的直发,脸蛋也是圆圆的,多少还带着些稚气。比起敏子来,妹妹长的更像她们的母亲。相较之下,敏子看起来则更敏感,更容易受到伤害。 樋口在他们母女两人吵起来之前抢先说:“我明白了。我实在是不应该来打扰,那么……我还是改日再来吧,告辞了。” 没等她们开口,樋口便转身退出玄关,鞠躬致敬后便关门走了出去。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不知道是因为遇到了敏子的那个长相颇似她的妹妹,还是因为遇到了她的那个不讲道理的母亲。樋口踉踉跄跄地走在无人的大街上,一阵轻微的疼痛感让他不由得用手按住了胸口。 或许是内心的脆弱让身体也跟着变得虚弱,或许是人上了年纪,身体变弱,连心理也变得脆弱不堪。樋口走在无人的马路上,刺骨的寒风直接地打在他的脸上,花瓣般的雪花贴在他的大衣上消融飞逝。樋口遮着脸,慢慢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当他转过弯走到大街上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叫喊声,有个女人一阵小跑追了上来。 “请等一下!……对不起,请稍微等一下!” 樋口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追来的女人跑到他的面前,原来是敏子的妹妹。她跑得很急,嘴里不断的呼出大口大口的白色雾气,可能因为出门的时候太匆忙,所以没有来得及在黑色的毛衣外面披上一件大衣。脚上穿的也是拖鞋,在快跑到樋口眼前的时候还差点摔上一跤。樋口和敏子的妹妹面对面站着,此时樋口才发现原来她比自己要稍微高一点,而敏子要比他矮的多,也就是说这对姐妹中的妹妹比姐姐要高上不少。 “你有什么事吗?”樋口待她气息平缓了一些后问道。 “您就是……您就是樋口先生吧?”她喘着粗气,咽了一下口水开口问道。 “我是樋口。你是敏子的妹妹吧?”樋口的话刚说完,女子好像吃了一惊,连忙点头。 “……我是。我叫岛木薰。”这时,她好像刚刚意识到外面正在飘着雪花似的,抬起头仰望着天空,身体微微开始发抖。 “能不能……外面能不能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耽误您一点时间,可以吗?”她一边说着,一边盯着樋口的脸庞。那是一种不知道伤害为何物的纯真的眼神,樋口想,这和敏子的眼神不一样,敏子从来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人。 “……关于你姐姐的事情吗?” “是的。” “我倒不介意,不过令堂不是很看不惯我吗?”樋口漫不经心地加上后半句话,想探听一下她是否知道这股厌恶的由来。 岛木薰带着歉意回答道:“您别看我妈妈很镇静的样子,其实她受了很大的打击心绪很乱。所以,真的对不住您了……您走出这条街后往左一转,就会看到一家咖啡馆,名字叫做EL.NED,请您先去那里等我一下好吗,我稍后就来。” 樋口点了点头,岛木薰随即转身一路小跑回了家。 樋口很快就找到了她说的咖啡馆。这家咖啡馆不算很大,吧台上的座位大概有五到六个,另外还有三张可以坐四个人的小桌子。店最里面的那张桌子能玩麻将的电子游戏,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正坐在那里全神贯注地玩着,全然不顾手边的咖啡。樋口找了个离入口最近的位子坐下,点了一杯热可可奶。 他刚喝了一口热得烫嘴的热可可奶,岛木薰就走了进来。这回她披上了一件大衣,脚下也从拖鞋换成了一双正式的鞋子。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她深深地向樋口鞠了一躬,面对他坐下,点了一杯奶茶。岛木薰没有继续开口,只是低着头陷入了沉默,樋口见状干嘛抢先说道:“……真是的,实在是太不幸了。我也不知道对你们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才好。或许你可能早就知道了吧,我之前是个刑警。死人的场面我见识了很多次,也有好多次不得不和受害者的亲属打交道,但是我鞋子还是不明白和受害者的亲属到底该说点什么才好。我跟有的受害者的亲属说我肯定能抓到那个犯人,可是最后却没能抓到。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对你们说些什么才好。” 樋口说话的时候,岛木薰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他。 岛木薰等樋口说完,便提出了一个让他很意外的问题。 “我姐姐……您爱过我姐姐没有?” 开什么玩笑。樋口差点脱口而出,不过最后又把话压住了,因为他知道,这句话一定会让她伤心不已。 “……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我和你姐姐之间绝对没有……” 岛木薰激动地摇了摇头,将他的话打断。 “我知道,你们之间不是……不是那种关系……可是,您大概早就察觉到了吧,我的姐姐……她一直对您……她一直爱着您。” 樋口呆呆地望着岛木薰。敏子的模样在她的脸上浮现出来。大概敏子也会偶尔用现在薰这样的表情---一种难以言表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吧。樋口一边喘息着,一边说道:“怎么可能呢?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吧。你姐姐只是在同情我而已,大概那只是作为一名护士单纯的责任感而已。” “请您不要再这么自欺欺人了。什么责任感,为什么姐姐只对你一个人,只频繁地照顾你一个人呢?姐姐早就注意到了,你大概不会接受姐姐的这份感情的,但是尽管如此,姐姐还是愿意守护在你身旁。” 确实是这样。我只不过是利用了敏子的这份感情,只顾着自己的利益,对她任性而已。樋口曾经一瞬间把她当做自己和美绘所生的女儿来看待,尽管他并没有儿女。他明明知道敏子所追求的并不是这种父女之情,但还是只顾自己地从她那里获得安慰。 但是樋口嘴上这样说道:“就算是这样,我觉得敏子也并没有把我当成她的恋人看待。你看看我这个样子,如果长得像男演员那样就算了,可我只不过是个糟老头子罢了。没错,我正好和你们的父亲差不多年纪,难道不是吗?” “请您不要说这样贬损自己的话!”岛木薰生气地大声吼着,但随即又把头低了下去。“对不起,不管您怎么说,我想对您说的是,樋口先生,您非常有魅力,远比您自己想象中的要有魅力。所以请不要这样去否定您自己!姐姐她一直深爱着您这一点是不会变的。我想了解有关您的事情,我想问的是,您是否爱过我的姐姐?” 突然之间,樋口明白敏子的母亲刚才为什么那样对待他了,她肯定是知道了敏子对自己的那种依恋之情。敏子明明还很年轻,当然能够找个好人家,但若是因为他的缘故而拒绝别的婚事的话……只是这一点就足够让敏子的母亲对自己怀恨在心了,更何况敏子又是在去了他家之后回去的路上遇害的。这样的话,樋口便理解了敏子母亲的心情:女儿被害后,她那股不知道向谁发泄才好的怒气一股脑全部发泄到他的身上,这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樋口说:“你要是问我是不是把你姐姐当做恋人来看待,那我可以告诉你答案是否定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我和你姐姐年纪相仿,我当时也是处在不可能对别的女人产生好感的状态。我那时简直就是一具行尸走肉,要是没有你姐姐的照顾,想必我早就死了。” 樋口看到岛木薰一直注视着自己,眼中噙满了泪水。她紧紧咬着嘴唇,坚持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您的妻子……您是不是非常爱您的妻子?” 樋口没有回答,薰继续问道:“如果……如果……如果再给您一些时间,您会爱上姐姐吗?” “这种问题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就算她没有遭遇这样的不幸,我这个老头子在这个世上也剩不下多少时间了。”樋口说这话本想自嘲一下,没想到话音刚落,便被薰狠狠地瞪了一下。 “请您回答我,您觉得自己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会爱上我姐姐?” 樋口原本想说个谎来安慰薰,但当他看到薰的那双眼睛时,他知道自己完全做不到。 “……不,这不可能。” 薰终于忍受不住,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赶忙转过身,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泪水。 薰一边颤抖着肩膀一边说道:“……真是对不起。一定……一定给您添了不少麻烦……不过,我就是想问您,就是想听您亲口说出那句话。虽然我也知道即使知道了答案也并不能改变什么,但我还是觉得必须亲耳听您说出那句话。” “你的话我明白。”樋口答道。 樋口无法抑制这股感情,虽然他拼命想准确地回忆起敏子的面庞,不过此时此刻记忆已经开始在他的脑中模糊,他无法区分敏子和他眼前的薰,无法说出她们的脸庞到底有什么不同…… 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全都是你的错,全都是因为你的错,敏子才会死。 是你杀了她。 樋口紧咬牙关,放在桌子底下的双手紧握成拳。 薰拿出手帕,一边拭去脸上的泪水一边继续说道:“……不过,我也总算放心了。樋口先生您是个好人。现在我多少理解了姐姐的感情。” 她将手帕收好,拿起账单起身说道:“那么我告辞了。” 樋口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她就抢先结了帐。桌子上的两杯饮料都没有动过,现在也已经凉了下来。他虽然想起身叫住即将推门离去的她,但脑袋里却空空如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他浑身无力地再度跌坐回椅子上,看着眼前这杯被人遗忘、表面上已经结上一层茶色焦糖薄膜的可可奶。 是你杀了她。 “根本不是我的错。”樋口无法控制住自己,喊了出来。他并没有注意到一旁吧台里的中年妇女以及正在玩着麻将游戏的客人们都在偷偷地看着他。 是你杀了她。 2 去年一月 稔 在第一次杀死女人的第二天,蒲生稔请了个假,没有去大学。他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电视遥控器,期盼着电视新闻里能播出昨晚杀人案件的新闻。这时,他原以为早就出门去了的母亲却缓缓走了进来。 “阿稔,你怎么没去大学啊?”母亲貌似有点不悦地问道。 “……我可能有点发烧,反正就只有一节课而已嘛。上个学期我是全勤,这回缺一次课也没什么大事。” 这时,电视新闻节目开始了。这个时候要是换台的话会显得不自然,况且他也不想错过这个新闻。面对有关杀人案件的新闻,他不知道自己会作何反应,不过他觉得母亲应该察觉不到什么。 突然,电视画面下方浮现出“池袋宾馆内发现女性的尸体”的新闻滚屏,蒲生稔顿时感到些许紧张。但是,当播报员开始播报这则新闻时,蒲生稔却感到一股能让身体颤抖起来的愉悦。新闻里播放出了那个女孩的大头照片。照片可能是从她的学生证里取出来的,要么就是驾驶执照里的。那张某个地方缺乏灵魂的脸,让他回想起她死后横躺在床上时的那张脸。蒲生稔胯下的阳具无视此时正待在他身边的母亲,如钢枪一般肆无忌惮地挺立起来。 蒲生稔意识到,此时他正在和母亲一起注视着这个昨晚刚刚与自己灵肉相融的少女的脸部特写照片,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一种几近发狂的羞耻感,同时也带给他一种嗜虐成性的喜悦之情。 “今天下午一点十分左右,一名女性死于丰岛区东池袋的PALADISO宾馆。池袋警署接到报案电话立刻赶往案发现场。警方在客房内发现一名年轻女子遭到绞杀而死。警方就现场遗留下来的物证得知,受害者为居住于都内的私立东洋文化大学一年级学生江藤佐智子。池袋警署认为此案是一起谋杀案件,目前警方正积极追查同她一起进入宾馆的男子的下落。” “咦?她不是你们大学的学生吗?看,你快看看啊。” 母亲吃惊地张着嘴,用手指着电视画面,似乎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蒲生稔正在入迷地盯着屏幕。 “下面是另外一则消息。社会党的在野内阁,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影子内阁于昨天……” “还真的是啊。才一年级啊,真是可怜的女孩,看看其他台有没有详细点的报道呢……”蒲生稔一边努力控制着激动得发颤的声音,一边按着手中的遥控器一个接一个地换着台。 他想再多看几眼她的照片。 “啊,对了对了。正要去邻居家串门呢,我都把这事给忘了,我去去就回来。”母亲突然说道,就慌慌张张地出门去了。 隔壁住着一对膝下没有儿女的老夫妻,她经常说“我没事得去看看他们才行”,然后就跑过去找他们闲聊去了。她去那一次没有一个小时估计是回不来的。虽然嘴上说着去去就回来,其实如果聊不到差不多开始准备晚饭的时候,她都不会回来。 在她回来之前,蒲生稔可以放心地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八卦节目开始了,头条新闻自然是宾馆里发现尸体的消息。这种节目果然比新闻详细多了。特别是这种能跟性扯上关系的新闻,他们自然是趋之若鹜。 我做的那些事情,这帮媒体手里究竟掌握了多少呢? 但是,现在不过距离发现尸体后两个小时而已,指望他们报道更加详细的消息估计是不大可能的。记者们大概会说这是一桩由感情纠纷而引发的杀人案件,最多也就说到这个程度了吧。现在对于蒲生稔来说,唯一的收获就是能够有机会再次慢慢地欣赏她的那张照片。 蒲生稔回想起江藤佐智子那白皙的脖子,比起照片来,果然还是昨天晚上的真人更加性感诱人。她那突出的锁骨极为纤细动人,以至于让蒲生稔觉得一不小心就会把它的美丽折断。 还有那对丰满诱人的乳房。 蒲生稔简直为之着迷,他无数次将乳头含在嘴里,忘情地一遍又一遍地吮吸着、用牙齿咬着,以至于最后在上面留下了清晰的牙印。慢慢地,他在记忆中开始再次抚摸着她的胴体,缓缓地朝着她的下半身前进…… 盈盈的细腰,纤长的肚脐,丰满的臀部和修长的双腿,以及她那隐蔽在茂密丛林当中的中心地带…… 这一切都极为鲜明地残留在他的记忆当中,但却又如梦中之事,一觉醒来恍如隔世。他简直不能相信,他居然和她共同度过了一个那么甜蜜香浓的美好时光;他简直不能相信,他居然能够如此激烈地、纯粹地爱过一个人。蒲生稔感到他这份对她的爱,随时会冲出他的身体,从他的心中溢出,永远不会干涸枯萎。他甚至觉得自己有如一颗处在生命最后阶段的恒星一般,马上就要被那份爱情重重地压垮。 他摩挲着裤子上那座高高凸起的山峰。他要回想起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再一次将它深深地刻画在记忆当中。 肉欲这种极端形而下的名词不能用来形容我的感情。我所做的一切怎么能拿来和世界上其他人的那种无聊的行为相提并论。在那个时候,我与她是在更加接近世界本源的地方结合在了一起。 不经意间,蒲生稔开始哼唱起在宾馆里杀害她时播放的背景音乐。 生与死、生与性、死与性---这三个从一开始就紧密连接在一起的三个问题,我却从来没有考虑过。性爱是隐秘的、杀人是禁止的、生命是尊贵的---我大概是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这种弱者才有的无聊思维。 而现在我浴火重生了。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将真理握在手中的人,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男人。 蒲生稔全身颤抖着在内裤中一次又一次地喷洒着精液。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原来男人也能拥有性高潮。电视屏幕里江藤佐智子的那双空虚的眼睛一直凝视着他。 风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慢慢变多起来,冬天终于来了。蒲生稔在表面上仍然过着与往常一样风平浪静的生活,但他的内心深处却混乱不堪。他有时会觉得自己身处幸福的绝顶,而有的时候又会原因不明地陷入失落的低谷。 最让他感到伤心的是,不管他怎么努力,与她共度的那段曾经让他无比陶醉的时光的记忆还是慢慢地在他的脑海中消逝了。以前只是回想一下就能体会到的那种强烈的刺激与兴奋,现在就跟电视画面一样让人兴趣索然。 因为这个案件本身并没有什么太吸引人的地方,加上警方的侦破又没有什么进展,媒体很快就把这个事情忘掉了,她的照片也几乎没有在电视画面当中再出现过。蒲生稔积攒着很多当日买的杂志。他本来打算一遍又一遍地观看这些杂志上所刊登的有关她的照片。起初确实有点作用,不过时间一长,他开始觉得被印在杂志上的那些油墨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可言。唯一例外的是他在一个杂志上看到的一张照片。那是一张拍摄于高中文化祭时的照片,她和朋友们在模拟店里一起煎着热香饼,她身穿白色褶边的围裙,手里拿着平底锅正在和朋友们一起嬉闹着。照片底下附着一句“佐智子小姐高中的时候,性格十分开朗,朋友也有很多”。看到他这句话不禁苦笑了一下。 蒲生稔有时会靠这些照片及自己的回忆试着自慰,但是他心灵深处的那股不断增加的痛苦却从来没有得以减轻。就像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污垢一样,慢慢地,他的感觉开始变得迟钝,这个世界再一次离他而去。在这个世界上,一切的事物竟然看上去是如此模糊不清,一切的声音竟然听起来是如此浑浊不堪,一切的食物竟然吃起来是如此难以下咽。他开始怀疑起他脚下的地面,这地面有一种不确定的感觉;他开始认为他所见到的一切都是错觉,都是不真实的。 为什么? 我应该已经获得重生了,难道不是吗?在那个时候,我应该与她、与这个世界连接在了一起。我本以为已经紧紧握在手中的真实,如今正源源不断地化作雾气一样的虚无,从我指间无情地逃走。 大学一进入寒假,蒲生稔便开始失魂落魄地在大街上游荡,他自己也不知道目标为何,不知道所追求的是什么。他从新宿、涩谷、六本木向原宿、下北泽等地方漫无目的地走着。 蒲生稔有时会想到负责侦破这件杀人案件的警察有朝一日会找到自己。他只是有时会想到这个,但却从来没有感到不安和恐惧。对现在的他来说,整个世界都几乎就要失去了,就算被警察逮捕,受到形而下的刑罚,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毕竟,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渐渐失去信心,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不是真实地发生过,是不是他自己所做的了…… 蒲生稔在过年放假的时候一连在家里待了三天,到了第四天,他实在无法忍受,便再次出门上街。虽然大家都说这个冬天是个暖冬,不过他已经麻木得没法判断到底是暖和还是寒冷了。 新宿的街头比他预想的热闹得多,不过毕竟是过年,与平日的喧嚣比起来还是颇为冷清的。走出新宿JR车站的东口,他漫无目的地向歌舞伎町走去。可能是一时兴起吧,他走进一个电子游戏厅,一个之前他从来不会进去的地方。大概是因为今天的街道上与平时比起来实在是静得吓人,想故意进去找点热闹的感觉吧。 刚一进去,蒲生稔立即被游戏机发出的电子音乐的洪流包围,在这种气氛下,他觉得还是应该找点什么游戏来玩玩。话虽这么说,但他环视了一下店里,虽然看见了很多桌型游戏机,可就这么看根本没法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游戏。这个时候,还是那种胶囊外形的赛车游戏机比较方便,一看就明白怎么玩。 蒲生稔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还是低头钻进了外形做成驾驶舱形状的赛车游戏机里。他双手握住方向盘,试着踩了几下油门和刹车。座位右边是个只分高速挡和低速挡的变速杆,手刹车什么的都没有。蒲生稔心里想当然地认为这个游戏比起现实中开车要容易得多。 不过,等在一个类似铃鹿的赛道的环形地图上开始游戏的时候,他不但连一圈都跑不下来,还在第一个弯道就把车开到了墙上。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成功地把车子开回到正确的方向上过,于是游戏就在他拖拖拉拉的情况中宣告结束。蒲生稔看着游戏机上“游戏结束”的字样一边苦笑一边摇头,这时从身后却传来一阵哧哧的笑声。他回过头一看,正好和靠在胶囊游戏机上朝这边偷看的少女四目相对。蒲生稔定睛一看,只见眼前站着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少女,她穿着一件紧身黑色皮裙、上衣配上一件鲜红色夹克。虽然化着一脸的浓妆,好让自己看起来年龄更大一点,但蒲生稔猜她实际上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会玩这个游戏的人吗?”他耸了耸肩膀说道,话音刚落,少女便朝着他的肩膀轻拍了一下,那意思是“你起来,让我来”。他老老实实地让出驾驶座让少女坐下。少女指了指投币口,他没办法只好从钱包里掏出一个一百元的硬币投进去。 少女一坐上驾驶座,便仿佛一个职业车手一样,只见她不断地迅速换挡,左躲右闪,一辆又一辆地超过对手的赛车,最后以第一名的成绩跑完全程。少女抬起头来看着蒲生稔,得意地笑了起来。蒲生稔则站在一旁出神地望着她,只见她在红色的夹克底下穿了一件深黑色的T恤,T恤的开口很低,可以看见她性感的乳沟,挺立的乳房把T恤高高地支了起来。 “怎么样啊?” 蒲生稔缓过神来,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那是一种宛如透明的玻璃球般的声音。 “哎呀,你太厉害啦!简直不敢相信。”蒲生稔发自内心地赞美道。 “要我说啊,这个游戏对于大叔你来说太难了。” 蒲生稔听了这话虽然有点气不过,不过在看到自己 和她的表现之间有着如此大的差距之后也不得不承认,以他现在这个岁数已经不能和她们这样的年轻人比拼反射神经了。少女坐到驾驶座上目不转睛地来回打量着蒲生稔,最后点了点头说道:“我说大叔啊,请我吃点什么吧?” 看来她把这句台词已经背得很熟,不是头一回和陌生人这样说了。 “要是你把大叔这个称呼稍微改改,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我知道了,那就改成大---叔---叔好啦。” 蒲生稔下意识地笑了出来,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女孩。 如果是这个家伙---不,这个小姑娘的话,或许能让我爱上她,从心底里---就像我爱江藤佐智子那样。 3 二月 雅子 雅子用颤抖着的双手把塑料袋放回垃圾桶里,像逃走一样跑出屋子。她已经没有心情再把房间恢复到不让儿子发现她曾经进去过的样子了。她打开吸尘器,胡乱地把整个房子打扫了一遍,然后又把洗好的衣物晾好,等这一切家务都做完了之后,她的心还在扑通扑通地乱跳着。 我是不是应该和丈夫商量商量?如果真要说的话,我又应该怎么说呢?说我在儿子房间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包类似动物的血的东西吗?丈夫听了会怎么说呢?估计他一开始不会搭理我,然后就丢下一句“你管什么东西呢,都由他去嘛”。我要是再不依不饶地深究下去,他最后肯定会说“你要是真这么担心的话,就直接去问儿子得了”吧。 她当然不能这样去问儿子,要是这样问了就等于直接告诉儿子我这几年来一直在检查你的房间,连垃圾桶都没有放过。虽然雅子从来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不过她还是不希望儿子知道这件事。儿子可能无法理解她的所作所为,无法理解她是因为爱他才会这样做。如果这件事让儿子知道,他有可能会恨她一辈子,这是雅子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她打开客厅里的电视,眼睛愣愣地盯着屏幕,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就这样到了五点,女儿小爱回来了。她只比哥哥小一岁,人长得很漂亮,就算在外人看来也算得上是中上水平。性格也很开朗,是个十分和善的女孩。她现在也已经是个大学生了,最近正在拼命复习准备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虽然雅子一直没怎么看见她努力地学习过,不过女儿成绩一直都不错。对于女儿,雅子是一百个放心。 “考试考得怎么样啊?”雅子问道。女儿用手指比划了个OK的手势做为回应。她进门放下书包,另外一只手里还提着一个带着超市标识的白色塑料袋。她走进厨房,把塑料袋往桌子上一放,说道:“今天我来做晚饭哦。” 雅子吃了一惊 “什么?得了,不用你啦,你不是还有几门考试吗?” “我想做点东西换换心情嘛,况且天气又这么冷,害得我特别想吃上一口热气腾腾的奶汁烤菜!想着想着,就实在忍不住了……” 但是,雅子并没有用心听女儿后面的话,因为这时电视上正好开始报道杀人事件的新闻。 “今天上午十一时左右,警方在青山的宾馆内发现一具女尸。根据此案的调查情况,警视厅认定这是一起谋杀案,并决定在涩谷警署成立搜查总部展开调查。另外,由于本案凶手的作案手法与上个月四日在新宿遇害的加纳绘里香一案极为相似,因此警方认为这两起凶案可能是同一名凶手所为。” 因为这是在过年时发生的凄惨事件,所以雅子的印象十分深刻。没错,据说那名被杀害的少女的乳房好像被凶手切掉了。雅子感到十分惊异,心想,凶手切掉她的乳房,难道是打算带回家不成?是啊,到底为什么要把那种东西带回家…… 突然,雅子觉得仿佛被一块血色般暗红的幔帐蒙住了眼睛,眼前顿时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见了。 “……妈!妈妈!你怎么了啊?” 雅子被女儿摇了几下肩膀,方才回过神来。她回过头去看电视,发现新闻已经播完了。如此看来,她刚从应该在一到二分钟的时间里处于神情恍惚的状态。 “妈你怎么啦?脸色好难看啊。回房休息一下去吧?” 雅子刚要回答说“没有这个必要”时,一股难以名状的寒气贯穿她的全身。雅子不由得全身颤抖起来。她感到额头有点发热,想要站起身来的时候,发现两条腿居然也开始不停地哆嗦起来。 “可……可能是吧。我大概是感冒了吧。我吃点药,回房里去躺一会。” 雅子嘴上这么敷衍着,但是此时此刻的雅子的脑海当中,许许多多清晰可见但又不成句子的只言片语。却在不停地飘舞、旋转。 塑料袋……昨天晚上很晚……那孩子昨晚几点到家的呢?血……乳房……我的儿子……家族……幸福……血……吃掉?……连续……血……沾满了……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雅子站起身来,正打算走出客厅,突然,她感到一阵目眩,顿时天旋地转。这让她不得不靠在客厅的柱子上,努力支撑自己的身体。 “妈妈!没事吧?” 她抓住女儿伸过来的手,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走进卧室。雅子吃了感冒药,钻进铺好的被子里。可能是因为累了的缘故,没过多久她便睡着了。不过,即便睡着了,雅子也没得到一丝的安宁。她做了一个噩梦。 雅子睡到大概八点钟左右,突然大声地尖叫着被噩梦吓醒,醒来后却一点也想不起来梦的内容。她浑身上下都是汗水,连毛毯也快要湿透了。 雅子半坐在被子上,开始回想:噩梦……这些事情哪些是梦哪些是现实呢?在那孩子的房间里发现的那包血袋……那难道是一场梦吗?杀人事件---新闻播报里那个杀人案是不是一场梦呢? 她仔细听着客厅传来的声音。是电视发出的声音,里面还夹杂着人说话的声音。晚饭大概是小爱替我做的吧。 她扭动身体爬出被窝,穿上睡前脱掉的开襟羊毛上衣,先坐在梳妆台前梳理了一下睡觉弄乱的头发,然后才走出房门。 极为少见的,全家都在客厅里。不过,除了女儿偶尔说上几句话之外,其余的人都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电视。 雅子刚一现身,大家都抬起头来看着她。 “哦,你起来了啊。真是少见啊,平常不得病的人居然也生病了。”丈夫说道。雅子没有从这话里听出一丁点关心的语气。不过雅子本来就没期待丈夫能说出什么关心的话来,所以也就不怎么生气。现在她脑海中唯一关心的只有那个塑料袋以及那起杀人事件。那个,真的只是一场噩梦吗?---不,不是。雅子现在很清楚,塑料袋的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 我在那孩子的房间里,用手碰过那带血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血,还闻到过它的气味。 她向儿子的方向瞥了一眼,视线刚一相接,儿子马上就背过身去,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画面。这个时候电视上刚好播着无聊的零食广告,这个广告最近一遍一遍没完没了地来回播,播得让人心烦。 雅子原本打算把自己关到厨房里去洗碗,谁知道女儿早就把碗洗好了,厨房里只有一份女儿特地帮她留的还没有烤过的奶汁烤菜。 “谢谢小爱哦。”雅子向客厅的方向说了一声,但是她发现自己没有一点食欲,所以干脆把奶汁烤菜用保鲜膜包好放进了冰箱。 “妈妈不用谢啦,今晚我本来就打算做饭的,对了,妈妈你没事了吧?” 雅子听到女儿关心自己的话,感动得眼泪差点儿掉了下来。不就是一个沾着血的塑料袋嘛,我到底为什么这么提心吊胆的呢?为什么我会觉得因为那个东西而会失去这个平稳的家呢?根本不会这样的。我的孩子们,我的家人,我的幸福,绝对不可能消失。我绝对不会失去他们。 不管……不管发生任何事情。 1 二月 樋口 “二月份短得一眨眼就过去了”这句话到底是谁说的,樋口在心里琢磨着。他一天一天地忍受着,二月份的日子慢慢腾腾地过着,一点也没有到头的意思,这让樋口觉得春天可能永远也不会到来了。他这么想倒不是因为天气寒冷。什么天气不天气的,他现在早就不关心了。 原来岛木敏子一直对自己有着那种感情…… 我早就知道她的感情。 其实我早就知道她对我的感情。我一直都知道,但我还是欺骗了她,也欺骗了自己。 那个晚上也是这样。 那天晚上敏子一直磨磨蹭蹭的,在樋口家待到很晚,平时的话她早就回去了。平时她大概在晚上七点和樋口吃完晚饭,花一点时间收拾一下,和他聊聊天,然后待到八点就会离开樋口的公寓。不过那一天,她直到八点才做好晚饭,吃完晚饭已经九点了。樋口说接下来他自己会收拾好,好让敏子早点回家。 “大晚上回去会有危险的,我给你叫辆出租车吧。” 樋口说着正要打电话,却被敏子拦了下来。她说现在正好有一个她特别想看的电视节目,“就让我在这里看完吧。”樋口没办法,只好坐下来陪她一起看。那是一个很无聊的恋爱主题的电视剧,他不觉得这个电视剧有什么地方可以吸引她,事实上从她看电视的样子来看,她确实对这个电视剧没有什么兴趣。到了十点,电视剧终于播完了,但是看她的样子一点也不着急离开。直到樋口擅自叫来的出租车到达之前,她连穿大衣的意思都没有。敏子走出玄关时,回过头来看着樋口,樋口没有去看她,因为他能想象得到她会用一种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那种眼神樋口见过很多次,他实在不忍心看着她那受伤的眼神。 而现在,他已经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她那忧伤的双眸了。 由于樋口打电话替敏子叫了出租车,警方就排除了他杀人的嫌疑。他把出租车公司的名字告诉了野本,搜查总部马上就传来一份报告确认了樋口的说法。出租车司机作证说确实接到过樋口的电话,并将一位女士送到六本木。 六本木。警方认为敏子应该是一个人坐车去了六本木,然后在某家夜店里碰上了偶然路过的凶手。在澄清了樋口的清白之后,警方开始倾向认为是那天晚上偶然路过的一个男性杀死了敏子。既然现在没有发现敏子被杀的案子与正月遇害的少女遇害案之间有什么联系,警方这样推论也是十分妥当的。 樋口最初实在无法认同警方的这个判断,因为在他的心里敏子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和陌生人去宾馆开房的女人。她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案情的发展,他越来越搞不清楚了。不,其实他心里早就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了。那天晚上敏子意识到樋口已经不可能接受她了,十分地痛苦,她肯定想忘掉这一切。樋口不知道她一开始是打算去酒吧买醉,还是打算随便找个男人陪她一起度过那个伤心的夜晚。总而言之,敏子在最不幸的时候抽到了她人生中最不幸的一个签。 她为了忘记樋口而委身的男人却是个变态杀人狂。 据说凶手用类似皮带似的东西勒死她以后,一次又一次地奸尸,然后切掉了她的乳房、剖开了她的下腹部。就连曾经是一名刑警的樋口在听到野本的详细报告以后也从心底感到震惊。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在东京这个国际大都会的阴暗之处居然还饲养着如此恐怖的野兽。 还有一件事让樋口感到头疼。在发现尸体后的第二天,也就是五号的那天,媒体居然不知道从哪里查出了敏子当天的活动情况一切都是从一个电话开始的。 樋口在这段时间里几乎没有合过眼,每天天亮的时候他都会半睡半醒地醒来。他倒是不太介意糟糕的睡眠质量,他更加关心的是自己的年龄。只要一想到自己不久以后即将加入到老年人的行列,樋口便感到十分郁闷。 所以,当樋口在早上六点半---这个常识中不该有人打电话过来的时间---听到自家的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他早就已经起床了。虽然多少有点惊讶,但他却并不太生气。 打电话过来的人是一个小报记者,他们家的报纸以内容十分八卦著称。对方报上姓名说自己姓齐藤。樋口认识好几个叫齐藤的人,对方到底是哪个齐藤,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不过对方一副好像跟他挺熟的样子。 “好久不见了。这次遭此横祸,还请你节哀啊。” 在这个瞬间,樋口意识到自己和敏子之间的关系毫无疑问已经被发现了。 得慎重地回答才行,樋口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握着话筒的手已经冒出了汗水。 “……不知道你所说的横祸是指什么事情?” 在说出这句的那一瞬间,樋口终于想起来了。齐藤……他应该叫信雄或者信郎什么的吧。想不起他名字的汉字到底怎么写了,不过却清楚地记得他的样子。他个子高高的,人有点黑,脸部的棱角比较分明,长得有点像个混血儿。与其说长得帅气,倒不如说他浑身上下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头。樋口记得第一次和他见面的时候他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现在估计他应该也快有四十岁了吧?大概有五六年的时间了,和他一点接触都没有。 “你居然还问我是什么事……你认识昨天那个被杀的女士,对吧?”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了。虽然樋口知道这件事早晚会有被泄露出去的一天,但却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幸亏自己早已经洗清了嫌疑,不然的话,不知道会被他们写成什么乱七八糟的样子。 “确实像你说的那样我认识她,但是我和她并没有亲密到那个地步。” “哎呀,是这样的吗?据说她在被杀的那天晚上还到你家串门去了啊。” 樋口一时无话可说,对方则用极为轻松的口气继续说道:“如果不是关系亲密到一定的地步,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会在晚上跑到你的屋子里去?” 这个男人不知道,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对于现在的樋口而言是最为刺痛他良心的质问。樋口强忍着波动的情绪,继续装傻说:“谁知道呢,我对女人的心理没有什么研究……你要是没有什么要紧事的话,我就挂电话了。” “别挂电话!请等一下!樋口先生,你以前的同事居然把你当成嫌疑犯,你难道一点都不生气吗?” “我身上的嫌疑已经被洗清了,这也是他们的工作……” “什么?你的嫌疑已经被洗清了?这是怎么回事?” 看他这么激动地追问,估计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樋口转念一想,不管怎么样估计都会被写成新闻报道,还是不要让人家把自己写成嫌犯登上去为好。于是樋口就把那家出租车公司的名字说了出来,正说着,这时他家的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好像有人来了,我先挂电话了。” “估计是其他媒体的各位吧,你事先做好心理准备啊……”齐藤阴阳怪气地说道。 两个人都放下了听筒,谁都没有客气一下说声再见之类的。樋口望着玄关的方向,思绪回到了从前。那时候,只要他开始对重要的案件展开调查,就经常会有那么几个记者为了抢在其他报社前头发出新闻,一大清早便跑过来抢消息。他们一般戏称这种事为“夜讨晨追”。在刑警早上上班出门之前在玄关等着打听消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还跑到刑警家里继续打探。刑警也是人,经常一个不注意就把还不能公开的消息给说漏了嘴,要么就是把消息悄悄告诉给和自己关系不错的记者。这些让人烦得受不了的家伙,当然是没有那个闲工夫来拜访退休了的老刑警了,除了几个和樋口交情不错的记者参加了妻子美绘的告别仪式之外,这五六年来没有任何人来拜访过他。没想到的是,时至今日,樋口居然因为这样的事情而一跃成为众记者的关注对象…… 门铃反复地响着,屋子里的电话也跟着应和起来。樋口换下他在家里随便穿的那些衣服,整理好后又在外面披上一件棉大衣。他也顾不上电话了,快步走向玄关。 从门镜里往外一看,走廊上聚集了五六名记者和摄影师。从这个人数上看,也并不是所有的媒体都知道了消息。 樋口随即开门。 一阵镁光灯扑面袭来。 眼前此起彼落的闪光让樋口认识到这些记者不仅仅是来打探情报的,估计连他自己都会被登上报纸成为报道的一部分。 “您是樋口武雄先生吗?您是原来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樋口武雄先生吗?” 樋口眯起眼睛,一边用手挡住镁光灯一边确认眼前的这帮人。他发现今天一共来了三名摄影师和三名手里拿着笔记本的记者。看样子只有报社的记者掌握了这个消息,电视台那边还不知道。 “啊,你们是?”樋口觉得不能让记者看出自己的胆怯,特地气势汹汹地问道。 三个人分别做了自我介绍,向樋口报上自己所在报社的名字以及自己的姓名,不过樋口根本记不下来。 “据说岛木敏子小姐在被害前曾经在您的府上待过,请问这是真的吗?”一个伶牙俐齿的记者抢先开口,好像是代表这三个人发言似的。说话的记者看上去身高和樋口差不多,不过人却很胖。他看上去大概有三十五六岁了,除去肥胖带来的错觉,樋口觉得他实际上应该刚刚进入而立之年。 樋口端详了他一会儿,顿了顿才开口:“没错,是这样的。但是……” 男子好像不想让樋口解释下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继续追问。 “您和受害者是什么关系?” 樋口听见楼道里传来电梯大门开启的声音,随后又听见走廊里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看来还有不少记者正要过来。他心想:要是来回来去地回答他们的提问实在太麻烦了,况且在门口聚集这么多的记者让邻居看见了也不好,会让人家觉得我这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您与受害者是什么关系?”他重复了一遍。 新加入采访大军的记者气喘吁吁地对樋口一阵猛拍,樋口见状赶忙大声说道:“我决定到大楼外面接受采访,请各位下楼吧。” 樋口向电梯走去,记者们陆续跟了过来,不时举起相机拍上几张照片。樋口本来以为这些记者们拍照可能只是有备无患而已,应该不会把自己的照片登在报纸上,不过从现在的状况看来,情况并不是很妙。要是有朝一日他真的被捕的话,那么今天的这些照片估计会一起登上报纸杂志吧…… 被捕?真是莫名其妙。警方已经确认了我的不在场证明,我怎么可能会被捕呢? 樋口微微点头,慢步走进电梯。没有赶上电梯的采访大军慌慌张张地朝着楼梯方向跑去。他在通往到处都是邮箱的玄关大厅的楼梯中途停下来,让这些包围着他的采访大军们赶紧发问“您认识岛木敏子小姐吗?” “据说您正在和岛木敏子小姐交往,请问这是真的吗?” “您与受害者是什么关系?” “岛木敏子小姐在案发的当天晚上……” 在蜂拥而至的问题当中,樋口只能听清楚两三个,于是他决定自作主张开口回答。 “岛木小姐是我妻子住院时候照顾过我们的护士。在我妻子去世之后,岛木小姐因为担心我,不时地过来看看我的状况。换而言之,她是我的恩人,我们都深受岛木小姐的关心照顾。她是我……她曾经是我极为重要的朋友。” 有记者趁他说话的空当提问,但樋口没有理会。 “因此,我十分憎恨杀死岛木小姐的凶手。我希望警方能够早日将杀人凶手捉拿归案。” “据说岛木小姐在那天晚上曾经住在您家,请问这是真的吗?”一个记者叫嚷着发问。樋口听了气得脸立马红了起来。 “胡说八道!这些事情你听谁说的?那天晚上十点左右,我打电话给出租车公司,叫了一辆出租车送她回家。这件事警方早就调查过了。” “请问您说的是哪家出租车公司?”记者们好像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他的愤怒似的接着发问。樋口拼死压下自己的怒火,说出了出租车公司的名字。 “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请各位回去吧。”樋口说完拔腿转身就走,这时又有一个记者发问。他原本不打算理会,但这个问题刚一进入他的耳朵,他便停了下来“樋口先生,作为一名侦破杀人案件的专家,我们想听听您对这个案件的意见。” 樋口在楼梯上缓缓转过身,记者们全都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刚刚大声喊出那个问题的记者降低了音量继续问道:“您在大约五年前还是在警视厅搜查一课凶杀组执行任务的警部吧?您处理过不少杀人案件吧?那么在您看来,杀死岛木敏子的凶手是不是就是正月里杀害那名少女的凶手?两个案子是不是都是同一人干的呢?” 樋口在心里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谨慎地回答道:“我现在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市民,没有资格在这里对案情乱加猜测。” “不过您之前可是常年参与凶杀案件的破获啊,要说您是一个普通市民,这个说法是不是有点……” “那我换个说法好了,我是一个退休的警官,正因为如此,我不是普通的市民,所以更不该对与警方的搜查有关的事情轻率地作出评论。这样总可以了吧?” 采访大军中传来阵阵不满的嘀咕声,还有人直咂嘴。 “不过,我们觉得警部您之前肯定也经手过类似的猎奇杀人案,按照您的经验来说,您认为本案的凶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呢?”樋口注意到这个记者改口称呼他为“警部”,但是他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快。 之前我负责过的猎奇杀人案件……最先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的还是那件案子---数年前在日本引起轰动的连续女童杀人案。那是一个从各个方面来说都称得上是噩梦的案子。案件本身就是一个噩梦,此外,警方在这个事件当中失去了公众的信任,宣传媒体们因为得意忘形而导致误报频传,凶手被捕之后的过热报道,以及公众对管制恐怖电影等舆论的过度反应等等都称得上是不折不扣的噩梦。这一切都仿佛仲夏之夜的一场噩梦。那个案子最后居然变成了一部史上最佳的娱乐大片---人人看着都觉得害怕却还是不舍得背过身,都想继续看下去。而那个案件的新闻报道本身对于日本国民来说和恐怖片也根本没什么两样。 樋口并没有小心地斟酌词句,随口说道:“如果这两个案子是一个凶手所犯下的话,那么我认为凶手极为可能是一个性癖乖戾的人。” “据说受害者的尸体的一部分被凶手切下取走了,请问这怎么解释呢?”旁边一个记者紧跟着抛出问题。 “那种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难道凶手自己拿回去吃掉了?” 在场的所有人立即陷入一股沉默当中,纷纷回头去看刚才提问的记者。那位记者来自东京的一家地方杂志。他发现自己成了关注的焦点,大家都在看着自己,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这个疑问其实一直存在于所有人的脑海当中,藏在其中的一隅,只不过谁都不愿意说出来罢了。 樋口不禁苦笑,但与此同时他在心里开始重新思考这个答案的可能性。被逮捕的那个连续女童杀人凶手确实宣称自己曾经吃下了女童尸体的几个部分。这其中是否有共通之处呢? “这件事情依我来看,各种各样的可能性都是有的,只不过我自己并不清楚罢了。” “凶手是否还会继续作案呢?”另外一个方向传过来一个声音问道。 “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凶手自己知道。不过就常识而言,这样变态的犯罪有极大的几率会持续下去。……那么,今天差不多就到这里吧。你们再怎么问下去,我也说不出什么新消息了。” 采访大军这回终于同意放樋口回家了。他回到屋子里,桌上的电话起劲儿地发出令人烦躁的铃声。他下定决心:今天一整天一个电话也不接,听到有人按门铃也不去开。他一把扯下电话线,瞬间一股令他畏缩的寂静向他袭来。他回想起刚才的那些喧嚣与激动,只觉得这一切都仿佛幻梦一般。 他感到肚子有点饿了,便煮了袋泡面吃。 直到看过晚上的报刊后,樋口才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太过轻率了。 晚上出版的报纸的版面虽然比早上的要小,但也排满了整整一个版面。在和早上报纸内容出入不大的报道后面,写着一篇名为“与受害者关系亲密的警视厅前警部A先生(现年六十五岁)的谈话内容”的报道:“凶手恐怕是个性癖乖戾之人,这样的凶手有重复作案的倾向,如果不将其尽快逮捕归案的话,还会有人因此而受害。” 报纸上说的不是假话,但也不是完全出自樋口之口。他虽然在一瞬间对那帮记者的所作所为感到怒火中烧,但马上便将这股怒火引向了他自己。 听到有人喊了你几声“警部”,你就胆子大了起来,不负责任地开始乱说话,樋口不禁自责道。 确实,这则消息一见报,大家会认为他是在批评警方的办案不力。而且在警方宣布官方消息之前,他这个“前警部”竟然自己说出“凶手是个性癖乖戾之人”,这实在是不应该。 报纸上虽然没有写出他的真名,不过这在他以前的同事看来其实是一目了然的---除了樋口不会是别人。他十分担心因为这篇报道,他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变差,随即想起来应该赶快去看看其他报道是怎么写的。他换上衣服快步出门,门外的世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估计是樋口没有什么新闻价值吧,所以那些早上没有赶上“记者招待会”的人,也没有到他家门口埋伏着等待他的出现。樋口走到车站,把报刊亭买得到的所有晚报、八卦小报以及体育报纸一股脑儿全都买了回来。 拿出一张打开一看,樋口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报纸上居然刊出了他的真名。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已无法隐瞒身份,只好放弃了。最让他气愤的是一家体育报纸,他们早上没有来参加玄关的“记者招待会”,但是他们的报道中出现了这么一行字:“警视厅搜查总部目前正在调查案发当晚与受害者在一起的警视厅前警部。” 报纸的其他地方虽然都没有明确地写出来,但是读者看到这种报道绝对会认为警方现在已经把他视为本案的嫌犯了。又是这种半真半假的报道,而且报道手法更是让樋口心烦意乱。这些报纸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报道出错,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做跟踪报道来多少弥补他们先前犯下的过失,仍然无法改变之前读过报道的读者先入为主的看法。 这时候要是加上那些登上他真名的报纸的炒作,住在附近的居民肯定就会发现报纸上所说的那个人其实就是他。况且,“案发当晚在一起”这句话也可以理解为当天晚上敏子住在了这里。和一个可以做她父亲的男人交往,然后又在当天晚上和一个偶然路过的男人一起去宾馆开房等等,一想到敏子会被那些周刊杂志添油加醋地乱写一番,樋口便会觉得无地自容。而且一旦真出现这样的报道,也一定会触怒敏子的家人吧……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这样做简直和杀了她、凌辱她的行为没什么两样。 樋口拿着报纸的手不停地颤抖,报纸上刊出的那张极为粗糙的照片---那张敏子的照片,好像在向他摇头。樋口为了救赎自己,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照片。但他看见的只有岛木薰的脸,脑海中却怎么也找不到敏子的面庞。 晚上十一点,樋口什么都没吃就直接上了床。他原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正相反,他很快便进入了浅睡眠的状态。在梦里,他压在一个女人身上不断地扭动着身子侵犯着她,但他却看不清楚女人的脸,很模糊,不知道是美绘还是敏子,又或是薰。 一次又一次地,一次又一次地,一次又一次地。 随后他一边笑一边勒紧了女人的脖子。 2 一月 稔 “天气好---冷啊!” 刚迈出电子游戏厅的大门,那个名叫绘里香的少女便用嗲嗲的语气大声地撒娇。她一把勾住蒲生稔的胳膊,一点也不在意自己隆起的胸部完全贴到蒲生稔的手臂上。 “这样的天气你这种打扮不觉得冷才怪呢。我们最好赶紧找家店进去,对了,你想吃什么?”蒲生稔极为温柔地问道。 蒲生稔很惊讶,自己居然能在不经意间说出这样温柔体贴的话来。 “我要吃全套的意大利大餐!……开玩笑啦。吃什么都行,实际上我今天什么都没吃呢。”说完她吐了吐舌头。 “你身上没带钱吗?该不会是离家出走吧。” 蒲生稔并不是要对她说教,但少女有点不快地耸了耸肩:“这事跟你没关系吧!晚饭你到底请不请我吃啊?” “当然请你吃了。你要吃全套意大利大餐我也请你,你想吃什么都行。”蒲生稔心想,一顿意大利大餐实在是太便宜不过了。 没错,实在是太便宜了,要是和一会儿我要从你身上夺取过来的东西相比的话。 “人家跟你说了刚才那句话是开玩笑的嘛……真的要请我吃吗?不过你看上去不像那么有钱的人嘛。” 这一阵子外出散步的时候,蒲生稔身上少说也会带着四五万的现金,要是这些钱还不够的话,他身上还有信用卡可以刷。不过,这次如果也是像之前与江藤佐智子一起去宾馆开房,与她好好恩爱的话,就算宾馆那里可以用信用卡付账的话,他大概也不会使用。他倒不是特别害怕被警方逮捕,但是也不想把自己的姓名大大方方地留给对方。 蒲生稔想起他之前去过的一家意大利餐厅,就在靖国大道对面的一座大楼里,于是便有点半强迫地强拉着绘里香去了那里。他本来还有点担心这家餐厅是不是在放年假,但是看来是多虑了。这家餐厅的价位不是很高,此时店里坐满了一对一对的年轻情侣。 蒲生稔和绘里香找到位子坐下之后,绘里香翻开服务员递上来的菜单。 “哇----你还知道这样的好地方啊。你跟谁在这里吃过吧?是不是和她来过?”她一副不怀好意地样子看着蒲生稔,故意竖起小指头对他晃了晃(日本文化当中,竖起小指头的手势代表“情妇”) “没有啊,我没有和她来过……”(注:这里绘里香问的是不是和”彼女“来过,”彼女“在日语里既有第三人称“她”的意思,也有“女朋友”的意思。因此蒲生稔开始以为绘里香说的是江藤佐智子,其实绘里香指的是“女朋友”)他刚要开口解释,才突然意识到绘里香理所当然地是指“恋人”或“女朋友”,而不是江藤佐智子。 绘里香好像并没有察觉到他心里的波动。 “哈哈---你有女朋友?---喂,她会不会醋意大发啊,要是让她看见你正在和我在这里一起吃饭?” “……应该会吃醋的吧。如果她看到自己的男朋友和比自己可爱的女孩子在一起的话,绝对会吃醋的。”蒲生稔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道。 绘里香听他这么一说高兴地笑开了花。 “真的啊?那一会我们要是去宾馆开房什么的,她还不打翻一大缸的醋啊?” “开房?那可真是后果严重啊。我光是想想就浑身发抖啊,如果开房的事露馅儿了,估计我这条小命都不保喽。”蒲生稔表现出一副十分害怕的模样,假装身体直发抖。 绘里香看着他的表演,一个劲儿地笑。 “如果穿帮了的话,是吧?” “是啊,如果穿帮了的话。” 这时候服务员正好走了过来,蒲生稔赶紧装出一副正在仔细看菜单的样子。菜单上有五千日元,六千日元以及七千日元三种规格的全套意大利大餐,蒲生稔向服务员点了两份六千日元的。 服务员刚一上菜,少女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仿佛在向他证明她确实从早上开始就没吃过东西似的。蒲生稔看她一副没有吃饱的样子,好像在抱怨主餐里的肉太少,只好把自己的半份分给她吃。反正他也没什么食欲。他身上的血液此时此刻全都集中到下半身去了,确实没有余力供应给胃部来消化食物了。 “你真的是从早到晚什么都没吃吗?要我看你是三天都没吃饭了吧?”蒲生稔惊讶地看着她说道,女孩只是耸耸肩膀。 “我本来饭量就很大的哦……不过你放心吧,我已经吃饱了。” 女孩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把餐后甜点的慕斯、冰淇淋一扫而光,连蒲生稔的那份也给吃了个精光。 “真---开---心---啊---” 绘里香一边舔着嘴唇一边撒娇地说道。蒲生稔注视着她,努力控制自己内心冲动的情绪。 “你今天晚上没有地方睡觉,对吧?” 女孩看着地板,点了点头。 “那你今晚上陪陪我吧---我带你去天堂。” 晚上八点,蒲生稔一走出那座大楼,便停下了脚步。 他听见了歌声。那首他在杀死江藤佐智子时响彻整个房间的歌声。蒲生稔寻声望去,似乎歌声是从一家商店的有线广播传出来的。 “你听这首歌,知道是什么歌吗?”他问绘里香。绘里香稍微皱着眉头仔细地听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啊啊……这不是冈村孝子的歌吗?” 这时一个绝妙的主意在蒲生稔的脑海中形成。他赶紧走进附近的唱片店,找到一张收录有那首歌曲的CD专辑,随后又跑到专门销售便宜电子设备的电器店买了一个最便宜的CD播放机,还买了备用的耳机以及两人用的耳机插座。 万事俱备。这样我们就能一直听着这首歌一边好好相爱了。 “大叔,你原来喜欢那个冈村孝子啊。”绘里香说道,语气听起来既有点赞叹又有点吃惊。 “你不喜欢吗?”蒲生稔惊讶地看着她,他不相信这么好的一首歌居然还会有人讨厌。 “倒不是,说不上不喜欢。只不过我平常听的都是快节奏的歌罢了。” 蒲生稔心想,这个女孩估计除了摇滚乐什么都不听,而且肯定从来没有认真听过这首歌。不过如果只是在这里听着不断播放的背景音乐,她是不可能真正理解这首歌的。为了让她真正领会到这首歌的美妙之处,蒲生稔不禁加快了寻找宾馆的脚步。 出乎他的意料,他们两个人在找到宾馆之后,刚一进房间,绘里香就喊着要去泡个澡。 “我浑身上下冷得要死,而且也不想冲淋浴。你可以进来跟我一起洗哦。”女孩说着,冲他送去几缕秋波。蒲生稔想,反正两个人洗干净点也好,我正好也讨厌在外面等人洗澡,和她一起洗个澡也不错。于是他就走进浴室开始放洗澡水。 洗澡水弄好还需要一点时间,蒲生稔便拆开CD播放机的包装,看了看说明书后试了试。耳机的音质当然不能和音响的效果相提并论,不过却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得多。CD的音质就是和磁带不一样。他看了看歌词和曲目表,找到了那首歌的位置,不过还是特意从第一首歌按顺序开始听。冈村孝子的每一首歌都非常棒。结果他们两个人就坐在床上,一边听着歌曲一边等洗澡水放满浴缸。 蒲生稔有点失望,因为他看见绘里香有点无动于衷,并没有表示出特别感动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她还不懂得什么才是真爱的缘故吧。过不了多久,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懂得了。 房间里很热,她早早就脱掉了夹克,身上只剩下一件T恤衫。蒲生稔没有站起来,仍旧坐在床上,一伸手就把她的T恤衫扯了下来。少女果然没有穿内衣,一双抖动的双峰直接展现在他的面前。 乳头的颜色如樱花一般粉嫩,以至于蒲生稔无法确认眼前的这一幕是否是一场梦幻。这是他见过的最为纯洁美妙的双峰,他不禁在心里暗自窃喜,估计她接触过的男人比看上去的要少得多。 “讨厌哦,不要啦!”少女一边笑着一边用手遮住双乳,在床上一滚,从他的手里逃了出来。 “你不是喊着说要泡澡吗?我帮你脱衣服嘛。” 绘里香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条裙子。蒲生稔打算再次抓住她,但她还是跑进了浴室,并且从里面把浴室的门反锁上。蒲生稔站在浴室门口叫她开门,然后又敲了敲大门。但是浴室里却传来了女孩享受的哼歌声音,大概她已经躺在浴缸里面在享受了。 蒲生稔叫不开门,只好躺回床上,但他却感到很高兴,因为他听见绘里香此时哼着的正是他们刚刚听过的一首歌曲的旋律。他戴上耳机接着听CD。这张专辑每首歌的旋律都十分容易记住,就算只听一遍也能轻松地哼唱出来。 恋爱之后,喧闹的风儿刮起来 将要走散的天使慌张地盘旋在我的周围 蒲生稔想象着此时此刻在浴缸里伸张着四肢的少女裸体,但那形象立刻被江藤佐智子的身体取而代之。那具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眼前的肉体,那具任他为所欲为的肉体。 那是一具不会反抗,不会发出声音,一动不动的肉体那是一个仿佛用坚硬冷酷的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天使他很讨厌那种在高潮的时候大喊大叫,或是扭曲着身体滚来滚去的女人。当蒲生稔面对那种女人的时候,做着做着就会失去兴趣,然后直至不举。他只对安安静静的女人感兴趣,对那种女人,哪怕自己说不上喜欢对方,只要对方愿意,他也会将她搂入怀中好好地相爱一番。不过现在看来,他觉得那些安静的女人当中大概有好几个都患有性欲高潮功能障碍症,只不过是那种不会获得高潮的类型罢了。 男人与女人之间的鱼水之欢,这是只有人类---只有文明高度发展的人类才被上帝允许的行为。但是在做爱的时候发出野兽般的叫喊,抛弃自己的声誉、不顾廉耻地沉溺在一时的肉体快感当中,这样的无耻行为简直就是对真爱的亵渎。 没错,是这样的。女人,不,真正美丽的女人应该在任何时候都能表现出大理石一般的坚毅。那仿佛如冰块一般冰冷坚硬的光芒令人肃然起敬,绝对不让卑俗的男人接近。被神所选择的人,只有同为被神所选择的人才能接近。 从耳机里传来的那水晶般的歌声发散着硬质的光芒。或许这就是我对那个歌手铭记在心、念念不忘的原因吧。一定是这样的。在与大理石般的女性相互爱抚的时候,她的音乐是必不可少的。 蒲生稔虽然带着耳机,但仍然听到咔嚓一声,那是开门的声音。随着浴室的门的打开,一股白气瞬间夺门而出。少女的脸上浮现着羞涩的笑容,慢步走出浴室。她将浴巾包在胸前,好像还洗了头发,原来扎成马尾辫的头发此时也散开了,放出湿亮的光芒。 少女的双腿从浴巾底下款款露出。她的腿型极为均匀,又细又长,这让蒲生稔不禁想起妹妹小时候抱着的芭比娃娃。蒲生稔咽了一口口水,挪了挪身子,拍拍床示意她过来。绘里香快步跑了过来,一下子钻进被窝。蒲生稔也躺下钻进被窝,将另一副耳机给少女戴上。CD播放机被他设定成循环播放,现在已经放完两遍开始播放第三遍。他将少女摆放在胸前的小手引导到他早已兴奋不已的下身。 少女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而不自然,不过她还是主动拉下拉链,将小手伸进他的裤子,隔着内裤抚摸他的阳具。少女可能是想用嘴巴进一步爱抚他那热得发胀的东西,便挪动身子往他的下身移去。她头上戴的耳机越来越松,马上就要脱离开来。蒲生稔见状赶忙按住少女,缓缓地摇了摇头,他不想让她给他口交。 蒲生稔一边和着音乐哼着歌,一边掀开被子扯下少女身上的浴巾。花季少女白皙红润的肌肤远比江藤佐智子的要光滑细腻,富有弹性。他本来想立即勒死她,但是面对如此诱人的肉体,他觉得在她活着的时候好好地和她欢愉一下,自己好好享受一番也是不错的。 蒲生稔对少女投入了所有的热情,双手和嘴巴在那白皙透明的皮肤上慢慢游走,不放过每一寸肌肤,细心地爱抚着。少女开始发出轻微的呻吟。在蒲生稔耐心的爱抚之下,半小时后,少女终于动情地湿润了起来。蒲生稔见状立刻解开皮带脱下裤子,挺起阳具准备进入少女的身体。 “等一下!……那个,麻烦你带上那个东西好不好?安全一点儿,这样对我们都好,对吧?” 似乎绘里香一直就把安全套攥在手里似的,说完她立即伸手将一个安全套递到蒲生稔的眼前。蒲生稔本来就对“性交”本身不怎么执着,况且,不留下精液的话自然是比较“安全”。于是乎他兴高采烈地戴上安全套,直接插入少女的体内。 “好疼啊!你慢一点啦!” “啊,对不起---这是你的第一次吗?”他惊讶地回问道。 少女摇了摇头说:“……不是,倒不算是第一次。” 看来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她并没有多少性经验。蒲生稔抑制住内心的兴奋,停止腰部的摆动,开始用双手在少女的身体上仔细地探索起来。 雪白的脖子,平整的侧腹部,然后是丰满的乳房。蒲生稔保持着插入的状态,继续上下爱抚着少女。少女开始还觉得被他弄得有些痒痒,不过在他温柔的爱抚之下,身体开始兴奋地扭动起来。 这时,蒲生稔的耳边传来了那首歌。 那首歌告诉我什么是真正的爱情,那首歌让我浴火重生。 请你不要放弃你的梦想 “……啊,好爽……好奇怪的感觉……” 少女的叫声让他错过了他最喜欢的一段,蒲生稔有点不快地用手堵住了她的嘴巴。 我请你好吃好喝饱餐了一顿,又让你舒舒服服在浴缸里泡了个热水澡。你享受了半天,也该让我享受享受了吧。蒲生稔这么想着,将堵着她嘴巴的手移了下来,掐住了少女的脖子。这时,他的目光正好移到他脱在床边的裤子上面。 他看见了裤子上的皮带。果然还是用皮带比较好。和江藤佐智子开房的时候他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还是不要在脖子上留下手的痕迹比较好。他记得现在警方好像已经可以从人的皮肤上面提取指纹了。 蒲生稔保持着插入的状态,稍微挪了挪身体,伸手把裤子上的皮带抽了过来。绘里香好像忍着什么剧痛一般,紧闭着双眼,用力咬着嘴唇。 “啊啊,不要!!” 真是个又吵又烦的女人,蒲生稔十分不悦地在心里砸了下嘴。 这家伙这个年纪就这么吵闹,过了二十岁,叫床的声音还不大到连大楼外面的人都能听到的地步?女人果然是一种让人心烦的生物。没错,活着的女人真烦。 “只有死了的女人才是好女人。” 蒲生稔不禁想起来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笑话,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保持着插入的姿态,一边冲着女孩笑着一边用黑色的皮带绕过女孩的脖颈,双手紧紧地握住皮带的两头。当副歌的流行句部分响起的时候,他用力收起皮带。 请不要放弃你的梦想 我喜欢你那生气勃勃的火热眼神 少女像游进渔网的虾米一样在床上翻腾着腰身,蒲生稔感到阳具像是要被扯下来一般。他把全身的重量压到少女的身上,进一步拉紧了手中的皮带。少女原本十分纤细的脖颈在皮带的勒杀之下变得只有手腕般粗细,脖颈的皮肤上也好像塑料袋一般呈现出无数的细细皱纹。她忽然睁开刚才紧闭的双眼,瞳孔之中充满了惊讶和恐惧。蒲生稔望着这双美丽的眸子,在一瞬之间忽然对她产生了一丝歉意。 我绝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绝对没有。 不过他的这种想法马上就随着耳边那美丽的歌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你所选择的一切 我相信早已在远方等待着你 绘里香翻着白眼,全身开始剧烈的痉挛,蒲生稔感到下腹部好像被热水冲洗着一般。涌出的原来是少女的尿液,两人性器相交的鼠蹊部被少女的恐惧所淋湿。 我一点也不觉得脏。 此时此刻,蒲生稔发现自己已经像爱上江藤佐智子一样爱上了眼前的这名少女。 蒲生稔等到少女的痉挛结束之后,便开始扭动自己的腰部。他那刚才因为分心而有些变软的阳具立刻恢复了原有的精神,变得坚硬无比,仿佛一把深深刺入少女身体的匕首。少女紧紧地箍住蒲生稔身上的“凶器”,好像她的下半身还活着一样。 蒲生稔在一瞬之间便达到了高潮,精液仿佛被少女的身体吸出似的喷涌而出。 他不断地在她体内射精、射精、射精…… 蒲生稔把脸埋在她的乳沟间,心中充满了安稳的快感。 他轻声地对她说:“……我爱你!” 蒲生稔知道,少女也一定感受到了他的真爱。 3 二月 雅子 天亮了,整晚都没有合眼的雅子在厨房的操作台准备着当天的早饭。她努力回忆上个月的四号那天发生的情形---也就是电视上报道说近来的一系列杀人事件很有可能是同一名凶手所为的那天所发生的情形。那天如果儿子没有出门的话,那她的担心也就完全成了杞人忧天了。只要等到以后真正的犯人被警方逮捕,她的这些担心就可以当做笑话在邻里之间的八卦会议上讲给大家听了。 一月四号?那天是星期几来着?雅子看了看贴在电话台上的日历,那是刊有一二月份的那一页。四号那天是星期六。雅子心想,只要我从头开始按着顺序回忆,一定能发现些什么事情。 元旦那天当然还是能回想起很多很多的事情。每年的除夕夜,全家人都会熬到很晚才睡,所以一月一日的早上,大家睡上个懒觉,拖到很晚才起床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雅子吃了点她和婆婆、女儿一起做的年夜菜,看了看朋友寄过来的贺年卡,又在电视前消磨了一会儿,不知不觉便到了晚饭的时候。想到这里,雅子十分肯定那天确实没有人出过门。 二号的那天也是和历年一样,全家人一大早就去了明治神宫进行初次参拜。到了晚上,丈夫招呼来一堆朋友,在家里吃吃喝喝。雅子为了招待他们忙得不亦乐乎,根本没有时间顾及孩子们到底在干什么。---不,那种事情想不起来也就算了。问题的关键在于四号的那天晚上。 三号那天……雅子的脑中一片空白。她什么都想不起来。思维的脉络很快就断掉了。 突然她仿佛想到了什么,从家里衣柜的抽屉拿出家庭记账的本子来。雅子经常在每个月的月初仔细地结算一下上一个月的支出。因此她觉得检查一下四号那天的开销的话,可能会得到一些蛛丝马迹。 雅子发现了一个地方。四号的那天她买了一些东西。首先是在离家不远的超市买的食品,随后她又去了百货公司的年初特卖会上给女儿买了一件开襟羊毛衫,然后她又给那些不愿意陪着她一起逛街的丈夫和儿子买了内裤和袜子。 晚上的情况呢?问题是那天晚上的情况是怎么样的呢?她不知道在吃晚饭的时候儿子在不在场,因为实在想不起来了,不过她觉得儿子好像应该在家。嗯,要不要问问丈夫他记得不记得呢?不,不去问他,他那种对孩子一点也不关心的人,连我都不记得的事情他怎么会记得。不过要说正月的时候,孩子们大多是在为了准备考试努力学习吧,儿子一定是在家里。 “噼---”水壶发出的高亢鸣笛声打断了雅子的思绪。马上就快七点了。女儿小爱说过今天有一节早上的课,现在应该已经起来了吧。她把一片吐司面包放进烤面包机里,然后又切了一点圆白菜和西红柿,给女儿做了一个三明治。雅子想起来昨天晚上女儿做的奶汁烤菜还有剩下,于是便打开冰箱把剩菜拿出来放进微波炉里加热。那个孩子估计又会说怕发胖不愿意,就算逼着她吃也得让她吃下去。因为电视上都说了,好好吃顿早餐是不会导致发胖的。 不经意间,雅子感到鼻子发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自己居然为了这么一些无聊的事情而烦恼,实在是太愚蠢了。像我们这种平凡人家的孩子,就算有什么严重的问题,最多也就是得了肥胖症或者找不到工作之类的吧。犯罪什么的---特别是杀人之类的罪行,就算再离谱也不会跟我们家孩子扯上关系的。就算再怎么夸张,也不可能跟犯罪---特别是杀人扯上关系。昨天的我到底是怎么了,肯定是我自己出了问题,我居然会去怀疑那孩子。那孩子那么温柔,怎么可能去伤害他人呢? 儿子从很小的时候就是一个很注意关心别人的好孩子。他和妹妹的关系也很好,就算是自己手里的糖果,如果妹妹要的话,他也会开开心心地分给妹妹 吃。不知道他们两个还记不记得那个时候的事情。 当雅子陶醉在被自己稍稍美化过的回忆中时,女儿小爱打断了她的回忆,她像一个老太太一样,一边嘟囔着“好冷好冷”一边走进客厅,一下子便钻到暖桌的被子下面。雅子看着女儿的脸颊,她坚信今后她们一家人一定能够安安稳稳、一成不变地度过每一天。 “小爱,你就在暖桌上面吃吗?” 女儿和雅子很像,对于寒冷的天气也是毫无办法,一到冬天就会深受手脚冰凉的折磨。 “好。”女儿的回答和想象中的一样,雅子端起已经做好的早餐,给女儿送到暖桌上。 “这个蔬菜,不是昨天的吗?人家好不容易做好的奶汁烤菜你就吃了嘛。我太胖了,不是告诉过你我早上就吃一个三明治就好了嘛。” 女儿的回答又在雅子意料之中。雅子刚想对女儿微笑一下,但是忽然眼泪不住地流了出来。 女儿一时间呆然若失:“妈妈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刚才切洋葱来着。”雅子说着,捂着脸逃回厨房。 “不会吧---三明治里加洋葱啊?不要啊……”小爱相信了雅子的说词,皱着眉头用叉子摆弄着沙拉。 雅子躲在从客厅看不到的地方拭去眼眶上的泪水,强忍住呜咽对女儿说:“……好了,你把那个吃了吧。早上多吃一点,要是怕发胖的话晚上可以少吃一点。听见了吗?” “……好。”女儿答道。 女儿看上去有点不满意,但不知道为何又有一点高兴。 我们家什么事情都没有,什么坏事都没有发生。雅子这样对自己说道。忘了这些事情吧。忘掉这所有的一切吧。 雅子送女儿出门,然后回身按下电饭锅的开关。她得准备好丈夫和儿子每天早上都要吃的米饭。 这是一个和往常一样的冬日早晨。 1 二月 樋口 樋口看了九号早上的报纸,得知岛木敏子的守灵夜定在八号晚上举行,然后在九号将举办告别仪式。由此可以得知,司法解剖的程序已经完毕,遗体已经归还了家属。 樋口从暖桌旁起身走到窗边,用手擦了擦玻璃上的雾气,眼前的景色变得清晰了一点。天空中下着冰冷的雨,灰蒙蒙的,让整个街道看起来更平添了一丝污浊。樋口突然感到对眼前这条街道,这个名叫东京的城市十分厌恶,但是这股恨意立刻变成了空虚和放弃,随着他的一声叹息而消逝得无影无踪。 如果樋口去参加敏子的告别仪式,她的母亲会怎么想呢?她会不会又要把他赶出门去呢?樋口虽然没有一直跟踪媒体对这个事件的报道,但他相信这些报纸上必然会出现一些不为受害者家属考虑的报道。因此,如果他这次再次贸然前往,敏子的家属可能会更加神经质地对待他。敏子的母亲就不用说了,就连她的妹妹薰估计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心平气和地接待他了。如果这次他再次过去而引发骚动的话,那只会给早就严阵以待的新闻媒体一个很好的新闻素材而已。而且,自从他在那场“记者招待会”上失言之后,他一直不愿意再见到没有再联络的野本等人,这也是他不太想去的原因之一。 虽说他如果不去参加可能会使新闻媒体胡乱猜测,但他最后还是决定收敛一点儿,不去为好。可是他一想到自己只是为了纯粹的自保而不去哀悼敏子的亡灵,就更加讨厌自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敏子她真的是为了我这样无聊的老男人而断送了性命吗?樋口紧盯着自己映射在玻璃上那仿佛幽灵一般的倒影。那是一个失去了一切,身体、内心全都变得老朽的老男人。这个老男人居然还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着,丑陋地活着。 老天实在是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年纪轻轻的她却必须为了我这样的男人而命丧黄泉?为了我和美丑陋的老头子,她永远陷入了死亡的深渊。 老天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樋口一闭上眼睛,眼前便立刻出现了一个女人。他分不清楚这个女人是谁,但见她浑身赤裸着,被人侵犯和强暴着,女子发出凄惨的悲鸣,惨不忍睹。这副场景让他急忙睁开双眼,他仿佛害怕那悲鸣的幻听会从地狱向他追过来似的,慌忙用手堵住双耳。 樋口最后没有去参加告别仪式,他恍恍惚惚地躲在被窝里。第二天、第三天也是。他这几天赖以维生的东西,除了他自己买的泡面之外,就是罐头盒一些肉干,这些都是敏子---已经死去的她在生前替他预备好的。 樋口想起敏子经常说的一句话。 “泡面这东西偶尔吃一次倒没关系,但是每天都吃的话那可不成。泡面里面的盐分太高了,泡面的汤要弄得清淡一些。你可以往汤丽稍微加点牛奶。” 樋口每次都跟她说,你这个吃法也太恶心了吧,还是我自己来做吧。“敏子的告别仪式已经过了两三天了,樋口突然回忆起敏子说的话,他决定照着她的说法泡上一碗试试。他倒上一点热水,酱油味的汤料只放进去一半,然后又倒了一点牛奶进去,便上火开始煮。 一股让他闻了想吐的味道立即扩散开来。他忍着这股恶心的劲头儿,把泡面全部吃掉,第二天,他又照着样子做了一遍,还是全部吃掉。第三天还是如此。家里的泡面吃完了,他又买来继续这么煮着吃。这么吃了一段时间之后,他觉得这种吃法也还算不错,但他明白他绝对不是因为好吃才接连不断地这么吃下去的。 他只是想赎罪。 但是他心里知道这种事情根本算不上什么赎罪,只不过除此之外他真的不知道能为敏子做点什么。除此之外,他真的不知道还能为她做什么。 对于樋口来说,在失去敏子之后,他与外界保持联系的窗口,就只剩下电视与报纸了。在他这段故意无视门铃声和电话铃声的期间,不知不觉之中,电话铃和门铃慢慢变得再也不会响起。仅仅从新闻媒体的报道上来判断,警方的搜查行动仍然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 恐怕警方正在集中精力挨个儿排查那些有性犯罪前科的人吧。在世界上东京算是个治安良好的城市,但就算如此每年在东京发生的犯罪事件也有将近一千五百件,其中绝大多数的嫌疑犯都会被逮捕。警方现在除了集中力量追溯过往近五年,甚至十年的性犯罪者的不在场证明之外,也开始着手调查那些具有类似犯罪手法的悬案。如果警方将调查范围进一步扩大到东京周边的其他府县,那么这个调查的工作量将会进一步升级。要是警方从尸体上找不到具有决定性的物证,比如精液或者类似这种可以锁定犯罪嫌疑人的证据,这个案件的搜查将会成为一个令所有警员都晕头转向的工作。再加上诸如强奸、猥亵这类案件的受害者大多选择保持沉默而不愿意报警,因此警方无法立案侦查。像这样的案件,其数量之多以至于没有人能够计算实际的数量。不过话说回来,这次的案件也具有相当大的可能是初犯所为。虽然没有明着说出口,不过警方选择确实在眼巴巴地盼望着凶手再次作案。因为如果凶手作案未遂,警方就会得到受害者的证词,如果是受害者被杀身亡的情况,警方大概也会在现场获得新的物证或者目击证词之类的东西。比如那个连续杀害女童的杀人犯吧,如果他能够在中途洗手不干,或者他的运气好一点没有被一个市民抓到的话,那么最终他是否能够被逮捕呢?光是这样假设一下便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樋口对这些东西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可言,也完全没有仔细地去考虑过这个问题。只不过是出于常年以来的习惯,以及他对敏子极其家属的一种义务感才让他这么去想的。樋口现在既不在乎自己的,也不关心别人的有关生死的问题。警察的威信,市民的安全,对犯人的愤怒---这些东西此时此刻对于樋口来说已经无所谓了。现在充满他内心的情感只剩下对这个世界不合理的愤怒和领悟。 只剩下这些而已。 在这个没有存在价值的世界上,一个没有生存价值的人在苟延残喘着。 这就是一个笑话。这个世界的一切就是由一堆不好笑的笑话组成的。现在已经接近三月,但是警方的搜查还是没有进展。樋口和之前一样每天继续吃着泡面度日。于是,在二十七号的傍晚,樋口在吃完家里最后一袋泡面之后,出门去超市买泡面。在收银台排队的时候,他突然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樋口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打着点滴,在他的身边,一个本应该死去的女人一脸担心的样子坐在他的身旁。 “……你愿意……愿意原谅我吗?”樋口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对亡灵说道。 亡灵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歪着头看着他。 “原谅?原谅什么啊……樋口先生什么罪过也没有啊。” 樋口感到如释重负,一股热流包裹着他的全身,一时间他热泪盈眶。他再次闭上眼睛,安稳地进入了睡梦之中。或许是药效发作的缘故吧当樋口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女人还坐在他的身旁。他立即发现那并不是敏子。她不是敏子,而是敏子的妹妹---薰。薰穿着一身灰色的套装,原来的一头长发剪成了短发,颇似敏子,不过樋口还是十分肯定眼前的这个女人不是敏子而是薰。他向周围看了看,发现自己躺在一家医院的集体病房里面。床位由挂帘分割开来,所以他并不知道病房内一共有多少病人,也不知道其他的床位上有没有病人。 樋口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那个,刚才我是不是把你……” “嗯,您跟我说了句话。您是不是把我认成姐姐了?”那口气,一点揶揄嘲笑的意思都没有。 “……嗯,啊,不,那大概是个梦吧……” 樋口话音刚落,薰好像为了明确表达自己的感情似的点了好几次头,然后说道:“其实我是为了一个请求而来的。我给您打了好几次电话,但是家里一直没有人接,后来我才从警方那里听到,说您昨天晕倒了……” 那么,也就是说今天是二月二十八号了。拉上窗帘的窗户有些发暗,如果天气不是特别坏的话,那么现在应该已经是傍晚了。这意味着他几乎昏迷了一整天。 “对不起,你知道我昏倒的原因吗?” 樋口这么一问,薰的脸上出现了些许为难的神情。她回答道:“我听医生说好像是营养失调……” 樋口感到自己的脸顿时变得通红。成何体统,简直太不像话了。她该不会认为警官的退休金少到让人吃不饱饭的地步了吧? 不过,薰却接着说道:“樋口先生一个人住,没有人照顾,肯定很难在饮食上保持营养均衡,您一定有挑食的毛病吧?” 樋口觉得自己总不能告诉她这段时间以来自己一直在吃泡面过日子吧。 “……当初要是没有姐姐,想必您早就像这样住进医院了吧。”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时间静得可怕。过了一会,帘布另外一边传来了几声轻微的说话声,一个人好像在问另外一个人吃不吃蜜柑,走廊传来几声吵闹,再仔细一听,还能听到脚步声。 樋口打破沉默说道:“你刚才有事情要拜托我,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刚才,您见到我的时候,把我当成姐姐了吧?” “……是的,不过,我那时意识有点恍惚……” “其实我和姐姐长得很像。之前有段时间我们曾经梳着同样的发型,穿着同样的衣服,经常有人会分不清楚我们谁是谁。我经常在大街上被人从背后叫住,回过头来却发现自己完全不认识对方。其实那是姐姐的朋友。姐姐说跟我一样她也经常遇见这种情况。” 她们两个人确实长得很像,樋口也同意她的说法,不过他还是不知道薰到底想表达什么。 “那么,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吗?”樋口问道。 樋口的问题让薰不禁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她好像下定了决心一样抬起头来,用坚定的目光看着樋口。 “我觉得,那个杀害姐姐的凶手也一定会认错。” “你,你说什么?”樋口十分惊讶,一下子坐了起来。身上挂着的点滴被他扯得晃晃悠悠,他慌忙调整了一下,但这个举动差点扯掉身上的点滴针,于是他又慌忙地躺回去。 薰突然开始说起一段十分绕口的话,仿佛是为了说服樋口而事先准备好的如果杀死姐姐的凶手看到现在的我,会不会觉得姐姐又复活了呢?就算他不那么想的话,看到我之后他也会心神不宁。我打算打扮成这样,去姐姐生前可能去过的地方碰碰运气。如果凶手当时正好在现场,我觉得我可以立刻认出他来。“薰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好像在窥探樋口的内心反应似的,注视着樋口的眼睛。樋口一言不发地保持着沉默,她见状便又接着说下去。”不过,我很可能注意不到凶手露出的马脚,凶手也很可能看到我只好调头就跑。所以,如果可能的话,我想找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来配合我,这样我会觉得更有信心。” 樋口终于开口打破了缄默。 “也就是说……你打算让我和你一起去抓凶手,是这样吗?” 薰赶忙挥手表示否认 “哪里,我想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樋口先生能给我介绍一些私人侦探,或者从事和私人侦探差不多的职业的,介绍一些可以信得过的人。……我想在日本,还是可以找到这样的人吧。” 可以信得过的私人侦探?要是那种接受女人的委托,帮她们调查她们的男人有没有出轨、有没有不检点行为的那种私人侦探事务所的话,我倒是认识很多。不过她们的专业是身份调查,而不是犯罪调查。---樋口虽然这么想,但是一想到薰的这个愚蠢的提议,便马上把什么私人侦探的事情全抛到九霄云外。 薰继续说道:“当然樋口先生本来就是这方面的专家,我认为您当然是最好的人选了……不过那样的话,恐怕会给您添不少麻烦。” “不,哪里哪里,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其实我也希望能够早一天把那个凶手抓住,只不过……” “请您放心,雇佣侦探的全部费用理所当然由我来承担。因此如果樋口先生真的愿意出山从旁协助的话---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吧---我打算把这笔钱付给樋口先生您。” “请先不要说下去了!”樋口打断薰的话,大声地说道,以至于一时间整个病房都瞬间变得鸦雀无声,直至过了几秒钟以后,才再度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樋口小心翼翼地稳住左手插着针头的地方坐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对薰问道:“请听好了,岛木薰小姐,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有没有对警方说过?” “没有……”薰低着头回答道。 “你为什么不对警方说?” “……因为我觉得警方大概不会理睬我……” 非常好,看来你和普通人一样,多少还有一点常识。 “你说得没有错。要是我,我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事情。但是我现在只能对你说,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去做为好。我十分理解你希望早一天找到凶手的心情,不过这种事情还是交给警方去做为好。在日本,杀人案件的破案率接近百分之百。警方虽然没有电视上的刑侦电视剧那样高效,但以一个长远的眼光来看,杀人犯几乎都被逮捕了。”樋口的这种说法好像只起了相反的效果,薰对他怒目而视,大声抗议道:“……您不是说犯人很可能再次作案吗?难道您觉得在这个凶手被逮捕归案之前,再出现几个像姐姐那样的受害者也无所谓吗?” 薰十分激动地说道,她在说出最后一句的时候,几乎像是在冲着樋口咆哮。 樋口不禁开始在心里琢磨,她们到底是一对怎样的姐妹呢?是像绘画作品当中描绘的那种关系良好,开心的话题永远都说不完的那种类型?还是那种在两个人之间存在着让常人无法想象的强烈羁绊的精神双胞胎类型呢?眼前这个要求亲手抓住凶手的人要是个男人也就算了,但是像她这样年轻的女人如此主动地提出这种要求的情况,樋口还真是头一回遇上。 虽然薰的肺腑告白让他不禁感到有些心动,但是他还是得把正确观点告诉她。 “单凭一个外行人的三分钟热情是不可能比警方的搜查更有效率的,如果你真认为你能在警方之前抓住凶手,你就大错特错了。就算你的身边有我或者比我更优秀的人来帮你,你这样擅自行动的结果,往好的方面说你只会徒劳无获,白白浪费精力和时间,往坏的方面来说,连你自己都有可能成为死在凶手手下的第三个受害者。” “……关于这点,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薰十分平静地说道。 樋口注视着她的双瞳,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似的。一瞬间,他仿佛在薰的瞳孔之中看到了宛如面对镜子一般的非现实感。在薰那双深邃的眸子当中,樋口看到了失去亲人的悲恸,看到了对犯人的深仇大恨,看到了对警方的不满---这些都和樋口之前预想的有着微妙的差异。 刹那间,樋口突然明白了那是什么样的感情。他知道,一直都知道,那种感情一直都深深地埋藏在他自己的心中。随后,他从薰的表情中得知,此时此刻的薰肯定也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薰拼命地注视着他,恐怕错过他的目光,错过他们两个人身上所共同背负的重担。薰紧紧地咬着嘴唇继续说道:”姐姐……杀死姐姐的人……是我。“言罢,便不能自已地哭了起来。 在樋口的脑海当中,那个幻影一般的女人再次开始大声地悲鸣起来。 2 一月 稔 贴着早就变得冰冷的尸体,蒲生稔安稳地睡了一觉。醒来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听命令,无法就此起身离去。 不想离开她。 “要是我在这里就这么死了的话,我就能和她永远地在一起了。”蒲生稔居然在脑海当中浮现出这么一个十分无聊的想法。 他已经获得了满足,虽然他知道自己应该回到与世界联系的状态当中,但是他十分担心,唯恐这份记忆又会像和江藤佐智子相爱的时候一样,过不了多久便会随风消逝,慢慢地风化为一颗颗忘却的细沙,犹如梦境一样飞散得无影无踪。这种几近于恐怖的不安,在他的心中不断纠结,扩散。 不要!我不要! 我再也不想失去这份爱了! 我的生活中不能没有这份爱,缺少了爱,我的生命就无法继续。 我不想离开她,我要带她回家! 如果他把她带回家,家人会是怎么样的一副表情呢?他一想到这里,便觉得实在是可笑得不得了。他们大概会对她说“哎呀,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之类的吧。蒲生稔随后又忍不住哧哧地笑了起来。 不过,他马上又恢复成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开始琢磨一个能把她带回家的实际办法。 把她冻起来?这个办法能不能办到呢?就算这个办法可行,可是这样一来她的肌肤就会失去那种青春可爱的触感。也没法编个理由摆脱殡仪公司给她做防腐处理吧。听说列宁的遗体直到今天还保存着生前的样子,那么凭现在的技术让这个女孩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应该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吧。 但是无论用哪种方法,如果没有一个藏匿尸体的地方都不会成功。藏在家里?绝对不可能。自己家里又不是那种豪宅大院,根本就不存在那种不会被人发觉的角落。那大学的研究室里呢?或者附近的地方? 蒲生稔最后不得不放弃带她回家的打算。虽然他很难过,但也没有任何办法。 为了以后能够再一次和她好好相爱,至少为了能够回忆起这个美妙的夜晚,蒲生稔决定带点什么回去。不过带点什么好呢?她的小包,夹克上衣,内裤……他觉得这些东西毫无魅力可言。果然,要带回去还是得带她本人回去,哪怕带走她本人的一部分都好。 他用手轻轻分开她散乱的青丝,仔细地端详她的面庞。快要崩框而出的眼珠、青得快要变成黑色的双唇---本来她的长相就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所以他对她的头部没有什么执着的追求接下来他把视线转移到她的乳房上,边看边用手揉搓着。乳房上清晰地印着他刚刚用力撕咬而留下来的齿痕,乳头周围湿乎乎地沾满了他的唾液。他用手小心地托着乳房,沿着那些齿痕再一次深情地亲吻起来。 这个女孩的一切全部都集中在这里了。 也就是说,只要把这对乳房切下来带回家,就等于和她永远地待在一起了。 乳房?切掉? 蒲生稔心里清楚,要把她带回家,他需要一把锋利的刀子。他看了看和CD播放机放在一起的手表。手表的指针指向十一点。这个时候外面还有卖刀子的地方吗?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有卖的吗? 他觉得有必要出去找找看。 为了不失去她,为了拥有她,哪怕走遍整个新宿,不,走遍整个东京,就算四处碰壁撞个头破血流也在所不辞。 蒲生稔解下绕在她脖子上的皮带,急忙穿上内裤和裤子,顾不得外面的寒风,拿起大衣便冲出房门。他小心地锁上房门,刚要往宾馆门口走去,便改变了主意。他看见紧急出口的标示,心想,如果我从这里出去的话,应该不会被人发现。就算碰巧被人看见了,我就说肚子饿了出去买点东西吃,相信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蒲生稔推开逃生出口的铁门,一股冰冷刺骨的寒风迎面袭来。他慌忙穿上大衣,任由冬夜的寒风肆意地吹打,沿着墙体外侧的铁制楼梯走了下来。他发现面前是一条小胡同,塑料的垃圾桶被打翻在地,腐臭的味道刺鼻而来。他觉得有什么小东西从他的鞋上匆匆跑过。虽然胡同里伸手不见五指,但是他肯定那一定是只水老鼠。新宿是这种小动物的聚居之处,自然不值得他大惊小怪。 蒲生稔迈步朝灯光密集、霓虹闪烁的不夜城走去。站在周围夜店、夜总会门前的那些招揽客人的家伙连拉带拽地对他大声招呼:“老板!进来玩玩吧。”蒲生稔不禁一笑,他们平常跟那些上班族的人可能都是这么招呼的,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上班族,更别说老板了。 这时,他忽然想起来在新宿有一家大一点的商店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卖的东西也很齐全,于是他决定先去那里。他在那里找到一款陶瓷材质的多功能菜刀,不过又一想,大半夜特地过来买把菜刀实在是让人生疑,于是便到生鲜食品角拿了半颗圆白菜,又取了一包猪肉。蒲生稔看到和他一样在买东西的人还有很多,不禁在心里想,难道现在对于新宿来说才是黄昏吗。不过,在看到店里这些来回穿梭的客人之后,他也慢慢地觉得自己的行为并没有什么不自然的。 店里的收银员好像是一个打工的学生,他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拿起条形码读取器一件一件地扫着柜台上的商品。收银员不时偷偷对蒲生稔瞄上几眼,这让他十分不快,于是他也狠狠地瞪着他,对方立刻像一只被吓到的小动物似的慌忙避开视线,小声地说出了蒲生稔应付的价格。 蒲生稔一声不吭地交了钱,意气昂扬地返回宾馆---在那里,她正在等着他。他从胡同里的楼梯往上爬,本想慢慢地压住脚步以免发出声音,但却按捺不住冲动,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了楼梯。 万一她不见了,那可如何是好呢?---蒲生稔一本正经地在心中担心着。 万一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幻的话 但是她还是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用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样的姿势迎接他的回来。 他满含热情地对她说道:“我回来了。” 他深爱着的女孩在等他回家。好像那是…… 他无法抑制激动的心情,忍不住又深情地说了一遍:“我回来了。” 他吻了一下她的嘴唇,仿佛亲吻在玄关迎接自己回家的妻子。 蒲生稔把装着菜刀的塑料袋往床上随意一丢,随即脱光了身上的衣服,戴上安全套,压在她的身上。迎接他的是一具冰冷到底的身体,蒲生稔刚一扑上去冷得差点下意识地跳开。不过他仍然满含着热情、上上下下地对她持续地爱抚。慢慢地他适应了她的温度,他的阳具也再次热情高涨地坚挺了起来。 让我再爱你一次,就一次,然后我们就一起回家。 他把CD播放机的耳机替她戴上,又把自己的也戴好。 随即他按下播放键。 即使是被痛苦绊倒的时候 也一定能够顺利地跨过难关 耳畔回荡起爱的旋律,他陶醉着,慢慢进入她冰一样的身体。虽然说他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披着一层薄薄的安全套外衣,但她的冰冷还是让他冻得不行,连睾丸都缩回了体内。不过这反倒更加激起了他的兴致,让他兴奋不已,身体内剩下的所有精液全部鱼贯而出。在幸福地痉挛过后,他满足地趴在她的身上,紧闭着双眼仔细体会着那幸福的感觉,一时间泪流不止。 请不要这样担心我 我会找个和你相像的人来爱 我的心很痛,简直不能呼吸。 这就是爱的痛苦吗? 在江藤佐智子那里找到真爱的时候,我高兴不已,但是如今,我懂得了失去真爱的痛苦,却变得害怕得不得了。 爱是如此美好,以至于失去它时也是如此可怕。 他看了一眼表,马上就十二点了。要是赶不上最后一班电车的话,就只能打车回家了,不过这种时候在新宿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到车的。蒲生稔觉得还是快点把事情办完为妙,于是他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开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摘下安全套然后穿上了内裤。 一会儿切割的时候可能会血液四溅,还是等办完事以后再穿上衣服吧。 菜刀的包装只有一个简单的硬纸板,外面再包上一层透明的包装纸。蒲生稔撕开包装纸,从硬纸板里抽出菜刀。他试着用手指摸了摸陶瓷制的刀刃,总觉得有点不是那么放心,这种程度的刀刃怎么看也不像能切开人类肉体的利刃。 早知道就买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切肉刀好了。 他这么想着,用刀尖向她右边乳房的下边刺了过去,只见她的皮肤随着刀的力道向下陷了进去,抬起刀一看发现被刺的地方根本完好无损。于是他换了个方法,改用刀刃的全部抵住乳房的边缘地带,像要把整个乳房平着砍掉似的,但他没有砍,而是压着皮肤按照前后方向移动菜刀,慢慢地锯了起来。只听见扑哧一声,皮肤被锯出来一个口子。 蒲生稔小心地沿着这个口子撕扯皮肤,把伤口扩大,沿着乳房的底部切了一圈。这就是所谓的切开线。 情况不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这么躺着死去之后血液全都堆积在背后去了,还是因为乳房周围本来就没有什么血脉流,她的伤口只是渗出了一点血而已,甚至可以说好到一点血都没流。蒲生稔心想,可能这两个原因都有吧。 切割乳房确实是个比较辛苦的工作。他用菜刀顶着伤口前后滑动,一点一点地切深伤口。一开始切割工作还算顺利,但是不一会儿便嘎吱嘎吱响,慢慢地再也切不动了。蒲生稔本来以为刀刃坏了,拿出来一看发现上面满是滴滴答答混着血液的黄色脂肪。他把手指伸进切开的伤口掀开来一看,发现里面是一层好像鸡皮一样的黄色脂肪层。 蒲生稔把菜刀拿到浴室,在浴缸里涮了涮,涮刀的水是绘里香刚才用过的洗澡水。他把刀身上的脂肪洗干净之后,又回到屋子里继续干活。切了一会儿又切不动的时候,便接着洗刀。就这样切切洗洗的,蒲生稔足足花了十多分钟才切完她一边的乳房。 少女的乳房被切下来放在床单上,原本十分丰满的外形,如今却仿佛臭鸡蛋的蛋黄那样松散地软塌塌地摊在那里。不过就算是这样,乳房对于蒲生稔来说还是有着令人着迷的魅力。他无法抵抗它散发出的诱惑,情不自禁地贴上前去,向它献上了饱含深情的一个吻。乳房上面还留一股香皂的香气,这让蒲生稔确信这块东西是少女身体的一部分。 他赶忙转向左边的乳房,开始切割作业。这一回他只用了五分钟就完成了工作。 等到蒲生稔看着手中捧着的这对软塌塌、好像随时可能瓦解流走的乳房,把它们按照切开口合在一起的时候,他才猛然发现身边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把这对宝贝装进去。不过他随后想起来他刚才买过半颗圆白菜,便剥下圆白菜的保鲜膜,用它小心地把乳房包好,已经没时间了。 蒲生稔赶忙穿上衣服,把所有可能成为物证的东西---菜刀、安全套、擦过精液的纸巾一股脑儿放进CD播放机的包装纸盒,CD播放机本身虽然有点大,但还是给他生生塞进大衣兜里。他拿起纸盒,准备一会儿出去随便找个地方扔掉。 终于一切准备好了,蒲生稔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那具尸体---那具躺在床上,露出胸前两个圆形的黄色伤口的尸体。不知道为什么,蒲生稔觉得它身上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魅力,它和自己刚刚爱过的女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是一堆丑陋的肉块而已。 蒲生稔心想,因为她就在这里面啊。他紧紧攥着手中装有乳房的塑料袋袋口。 他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宾馆,但还是没能赶上最后一班电车。他在刺骨的寒风中等了两个小时才打到一辆出租车,等到他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三点。 蒲生稔几乎被冻僵了,他的关节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他觉得最好先泡个热水澡暖和暖和。幸好这时候全家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他进来的时候谁也没有发觉。和平时一样,浴缸里还剩着家人泡过的洗澡水,稍微加热一下就可以了。他脱下衣服,怀里抱着塑料袋,径直走进浴室,小心地锁上从来没有锁过的浴室屋门,慢慢地将全身浸入浴缸里。过了几分钟后,他那仿佛缠绕在一起打了死结的身体才从僵硬的状态慢慢地松弛下来。 好不容易缓过来以后,蒲生稔迈出浴缸,打开塑料袋里面的保鲜膜看看里面的情况。两个乳房感觉上比切掉之前萎靡了很多,已经分不出来哪个是左边的哪个是右边的。不过他并不管这些,用嘴吸住乳头,忘情地舔舐着。塑料袋里到处是脂肪。可能是路上的颠簸让里面的脂肪洒了出来。 蒲生稔觉得乳房上沾着的脂肪舔起来黏糊糊的,好像缠在他的舌头上似的,但他毫不在意地继续亲吻着、舔舐着,脑髓的深处一股触电般的快感传遍全身。 他手里捧着她,很想再咬上她一口,但是她每次都很狡猾地从他的牙缝中巧妙地溜出,让他无法成功咬到。他对她的调皮十分气恼,但又十分兴奋,他那本来已经萎缩的阳具再次跃跃欲试地昂首挺立起来。 蒲生稔坐在椅子上,抬起头用手擦拭雾气蒙蒙的镜子。他家里浴室的镜子确实不算小,里面映出了他的上半身。他多少有点瘦,肩膀也不算宽,也许是高中时候在篮球队训练的成果吧,他上半身该有肌肉的地方都很有型。在蒲生稔小的时候,便经常有人说他长得很像他的母亲,脸蛋十分秀气,是一个线条精细的美男子。他十分清楚自己女性化的外表很容易让女人放松警惕,他自己在平时也相应地按照这种外表所应该具有的言行与他人交往。 蒲生稔看着镜子中的那个人。 那个人向他做了一个迷人的微笑,把手中原本贴在一起的那对乳房分开,分别扣在自己裸露的胸上。 蒲生稔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做。 他眯起眼睛,再次仔细地注视着镜中之人。 他发现她正站在他的面前。他所深深爱着的她,正微笑着站在他的面前。 他看见她用双手托起自己的乳房,凝然望着他。 一定是她,肯定错不了,原来她也在这里。 我终于得到了她!蒲生稔差点儿高兴地叫出声来。 蒲生稔从椅子上起身离开,双膝跪在浴室的瓷砖地上,紧紧地贴在镜子上仔细地看着她。他看清楚了,镜中的她正慢慢地用手摇晃、揉搓着乳房。 蒲生稔的阳具向着镜中的女孩直挺挺地探出,完全地勃起。他松开右手,将原本握着乳房的手放到自己挺立的阳具上,紧紧地攥住。 贴在他右胸上的乳房慢慢地滑落在瓷砖上,蒲生稔却毫不在意。当然,他也不会注意到镜子里女人的左乳也正缓缓顺着身体下落。 那只按在她乳房上使劲揉搓着的手究竟是谁的?那只握住他阳具上下套弄的手又是谁的?蒲生稔神情恍惚地想。但是此时的他完全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爱你……我爱你……爱你……” 他接二连三地射精,白色的液体飞溅在镜中女孩的脸上。 女孩脸上浮现出恍惚的表情,向着他慢慢靠了过来。他好像受到了巨大磁力的吸引,也着迷地靠了过去。两个人犹如磁铁一般互相吸引着,越靠越近。 他们的嘴唇终于隔着镜子贴在了一起。他们同时张开嘴巴,伸出舌头来,深情地探索着对方。 一滴滴的精液从镜子上面缓缓地垂落下来,两个人如获至宝,贪婪地争相舔食着精液。 3 二月 雅子 雅子在面对家人的时候,仍然努力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但是她的内心好像踩在即将融化的薄冰上一样提心吊胆。就在这种阴影当中,雅子度过了二月。雅子在这当中不知道做了多少回噩梦---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大声质问她:“你的儿子在哪里?”然后把儿子抓走。 手上戴着手铐的儿子、报纸上登出的大幅特写照片、不断被投进家里的石头块儿、此起彼伏不堪入耳的咒骂声。 “杀人犯!”“变态!”“杀人魔!”…… 不会,不会,那孩子心地善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肯定是哪里搞错了,肯定是哪里搞错了。绝对不对! 雅子就这么惊叫着醒来,全身都会吓出一身的汗。她经常做噩梦,以至于为了不让自己感冒,每天在换上衣服之前都要用浴巾擦干全身。 不过案件慢慢随着时间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一周过去了、两周过去了,往常那种一成不变的日子再次来临,雅子也随着这种气氛渐渐不再做噩梦了。春天的脚步一步一步地接近,但与之相反的是地面上的冰却不断增厚,仿佛有朝一日会变成大地的磐石一样。雅子的心情也随之慢慢安定下来。 蒲生稔所在的东洋文化大学是一所私立大学。私立大学的入学考试比一般大学要晚一些,二月下旬才会考完。雅子盘算着,等入学考试一结束家人多少都应该有空了,全家人去哪里一起做一次三天两夜的旅行吧。当然了,孩子们可能早就安排好了自己的事情了,要是这样也就没办法了。不过要去泡泡温泉什么的其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对于一两年前的年轻人来说,“温泉什么的”是那种上了年纪的人聚在一起的地方,绝对会敬而远之。但是最近的年轻人的想法有所改变,如果他们听到要去泡温泉的话,应该会高兴的吧。这样的话,一家人就能在一起其乐融融地进行久违的交流,我也能借此机会打听打听那个孩子最近行为反常的原因。 我相信那些绝对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可能对于孩子们来说是件重要的事情。我相信那一定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和经验的积累可以解决的问题。 在那起案件之后再也没有发生过猎奇杀人案件。这种事情一定是一个吃了兴奋剂或者别的什么毒品而导致脑子不正常的人干的,凶手现在要么在哪家医院接受强制治疗,要么早就在荒郊野外的地方死掉了。就算不是这样,早晚也会被警方盯上,然后被投进监狱,一定会是这样的。不管怎么说,这个事情跟我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当然了,如果警方能在凶手杀掉下一个受害者之前把他抓获那是再好不过了,这样一来我们也能安心地生活下去。话虽如此,就算出现了下一个受害者,只要不是我的宝贝女儿或者我的家人,那对我来说其实也是无所谓的事情,我才不会去关心。 雅子在儿子房间里发现那个塑料袋之后,大概有两三天都不敢再去儿子的房间里,不过她现在还是决定再进去重新开始搜查。雅子对自己说道,我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确认那个塑料袋不具有任何意义,为了这点我必须继续搜查儿子的房间。结果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发现儿子最近基本上没有进行自慰,雅子自己也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不好。不过最近儿子明显没有好好学习考试,虽然说考试刚刚结束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可是他什么书都没有买,不管是漫画书还是文字书。当然了,这次和以前的搜查一样,屋子里没有发现任何的迹象可以表明儿子正在和女朋友交往。 那孩子在自己的房间里究竟在做些什么呢? 雅子觉得儿子的行为很可疑。只要是学校放假的日子,儿子就几乎不出房门,只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根本不知道他在屋子里干什么。以前儿子还会借点录像带来看,现在的他连这个爱好也戒掉了。 儿子该不会遇上什么事情想不开,钻了牛角尖了吧,以至于连租录像带的心情都没有了。要真是这样的话,他现在面临的问题绝对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作为母亲的她必须尽快对儿子伸出援助之手,帮他度过这个难关。 雅子在一次全家人到齐的晚饭桌上,十分自然地向女儿小爱提出了自己的旅行计划。 “那个,我说小爱啊,你想不想去泡温泉呢?” “温泉啊……”女儿看起来没有一点儿兴趣地回答道。 “小爱你和你妈妈一起去就是啦。”丈夫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米饭,一边插话道“……那你去不去?”雅子反问道。 丈夫只是一边苦笑一边摇摇头。 “我肯定不成啊。哪里有那个时间啊。” 每回就会说这句话,就会把工作当借口---雅子忍了忍,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她看了看儿子,儿子这时正在不声不响地低头吃饭,在看到雅子的目光后,好像受到了威胁似的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了头:“……我,我估计也没有时间去吧,我三月份安排了很多事情,已经排满了。” 雅子突然感到一股恐惧正在屋内蔓延,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这个家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如此四分五裂。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地生下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和自己形同陌路的陌生人。 我好不容易提出的旅行计划就这么泡汤了。不过如果只是一个旅行计划的话倒无所谓,也称不上什么恐惧。 这些天雅子只要一想到儿子可能杀了人,就会有一股恐惧感冲上心头。但是今天的这种恐惧在雅子看来是一种比害怕儿子杀了人的心情更加严重的恐惧。因为雅子觉得今天的这个恐惧感更加接近于现实。 虽然现代的家庭的的确确都或多或少存在着一些问题,但只有我,只有我的家庭是靠着我所付出的爱才紧密编制在一起的。 雅子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在她看来,做母亲的只要对孩子们付出真爱,孩子们一定会理解母亲的用心,最后构筑起一个完美的家庭。 雅子盯着丈夫。 全都怪这个男人。我一手构筑起来的家庭大厦的根基,正在被这个男人无情地挖掘着。他打算慢慢拆掉我们这个家。 父亲,特别是父亲的存在,对孩子的成长来说---特别是对男孩子的成长而言是极为重要的。 这句话在雅子参加过的不少讲座里不断地被强调着,以至于她记得十分清楚。 如果没有作为同一化对象的父亲存在,男孩子将无法顺利获得男性的社会身份,在这种情况下长大成人,会导致无法和异性构筑满足的性关系,这很容易导致阳痿,同时也是诱发异常性爱癖好的原因。 雅子记得那场讲座的主题是关于孩子性问题的思考。讲到后面讲师便有点跑题,开始简单介绍几个异常性爱的实例。 讲师一开始在白板上写下“量的异常”与“质的异常”等两大类别。 量的异常---大多数情况下是指性欲异常亢进症。在少数情况下指性欲减退以及阳痿。 质的异常---按照行为的异常分为:性虐待狂和性被虐待狂。按照对象的异常分为:同性恋、恋物癖、恋童癖及恋尸癖等等讲师说:“要想分辨性的异常与正常其实是相当困难的。我们大家都会因为那些接近于异常的行为而感到兴奋,或是产生妄想。但是,这些只是性未成熟的状态。我们都还没有进入性方面真正成熟的状态。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会对性抱有自卑感,没有人可以与异性建立没有一丝不满的性关系。究其原因在于我们对隐秘的性抱有罪恶感和卑劣感。虽然绝大多数的罪恶感与卑劣感在幼儿时期就已经形成,但我们中间的大多数都能跨越这道障碍,与异性建立起还算说得过去的性关系。不过,当这股罪恶感或卑劣感过于强大的时候,就会让他们---不,应该说就会让我们无法越过儿时形成的心理障碍,导致我们只能求助于各种异常的性爱来弥补我们性爱的缺口。“在幼儿时期形成的对性的罪恶感和卑劣感---雅子听到这个以后,不禁回忆起一些让她感到害怕的事情。 在儿子还小的时候,雅子记得她曾经对玩弄自己生殖器的儿子说过“你这么做会生病的哦”之类的话,不过那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无论哪个家长都会对孩子说一两句这种程度的话吧。 如果真的是那孩子干的,他杀掉了一个女人,然后切割尸体---什么嘛,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啊。那桩杀人案件明明和我儿子毫无关系,我现在应该关注的是我们家庭之间的感情羁绊才是。 只要家人之间的情感羁绊牢固不破的话,我们家里就不会出现犯罪人。虽然有很多家庭已经失去了这样的情感羁绊,但是我们家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我们家里只不过是家人之间缺少一点儿交流罢了,我相信今后只要我们每天努力,一切都会回到那个充满欢笑的地方去。 雅子坚信这一点。 1 二月---三月 樋口 樋口本来想在那一天出院,不过因为要对身体做进一步检查,他的要求并没有被批准。所谓检查包括验血、验尿、X光、心电图、超声波、胃镜等等检查。樋口得等到所有检查结果出来,如果都没有问题,那他就算是明天出院也可以。 樋口的责任医生名叫高桥,他说道:“有个人来看过你,说如果可以的话,让我们给你做一个彻底的身体检查。” “那个人是谁啊?”樋口觉得有点奇怪,便问医生。 “是你的朋友,一个刑警。他没说自己叫什么,不过脸长得真叫恐怖,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道上混的呢。” 所谓道上混的大概是指黑社会什么的吧。樋口一听就知道来人肯定是野本。这个时候他们应该正忙才对。虽然自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但在听到我昏倒的消息后还是立刻赶了过来。他原来在担心我啊,樋口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管怎么说,听说您太太已经过世,您现在是一个人住吧。男性一个人生活的话很容易营养失调,请您多加注意。我那里有一本比较实用易懂的营养均衡手册,稍后我拿给您。请您多加保重。”高桥医生在机械地说完这些之后,便转身和其他患者打招呼去了。 樋口的目光回到面前的晚餐上面。他已经有三十个小时没有张嘴吃过饭了,他面前的这顿配餐包括糊状的粥、炖鱼块以及海苔卷。另外还有一杯苹果汁饮料。他多少做了一点心理准备之后,开始把食物放进嘴里,除了粥之外,其他东西的味道倒也还没到难吃的地步。樋口总算把配餐吃完,不管怎么说这以后他不用再过打点滴的日子了。 樋口把餐盒的盖子盖好,躺在床上开始仔细回忆岛木薰的那段话。 薰说杀死敏子的人是她。 樋口并没有因为这句话就打断她,薰则继续讲着她的故事。 敏子二十三岁结婚,和丈夫一起住在娘家附近。结婚的对象是在医院上班时认识的贸易公司职员,年长她五岁。敏子在结婚之后并没有辞职回家。两个人本来工作就很忙,此外敏子还要在医院值夜班,因此两个人的相处时间变得更加少了 。敏子的丈夫很想要个孩子,希望敏子能够辞掉工作,不过敏子却想暂时就这样生活下去。 敏子的母亲觉得女婿很可怜。毕竟他上班累了一天,下班很晚才能到家却没有晚饭可吃。因此看不过去的她便经常去他们居住的公寓帮忙做晚饭。后来薰考上了大学,学习没有之前那么忙了,就换成她过来帮忙。 薰一边哭着一边说她的姐夫是个头脑不怎么聪明的普通人。 薰后来和她的姐夫上了床,姐姐知道了这件事后便和姐夫离了婚。姐姐在离婚后非但没有斥责薰,还反过来对她表示同情,安慰她,甚至还为这事向薰道歉。薰不知道姐姐是否真的这么想,但是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姐姐只是说要怪就怪她选错了丈夫。 “但是,”薰用一种想要靠在他肩头求助的眼神望着樋口接着说道,“是我做得不对。因为是我主动勾引姐夫的。我总是这个样子,总是想抢走姐姐手中的东西。洋娃娃也要抢,可爱的洋装也要抢,连化妆品都要抢。我总是跟姐姐撒娇,虽说姐姐最后都会把东西让给我,不过那些东西到手之后我却一件都不爱惜。我把那些东西抢到手之后仔细一看才发现,其实只不过都是一些无聊透顶的东西,我自己也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会那么想要……姐夫也是这种情况,我实在想不明白姐姐为什么会跟这么一个无趣的男人结婚。不过我知道他们彼此相爱,我也知道姐夫即使跟我上床但从来没有像爱姐姐那样爱过我。所以……所以我就……” 樋口很想堵住自己的耳朵,他不想听这些话。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俩才认识不久,薰就愿意把这些事说给他听。不过他能做的只有默默听薰诉说,他认为自己有义务了解敏子的过去,也有义务了解薰这个和他背负着同样罪过的人。 薰继续说道:“我跟姐夫睡觉的时候,不是故意擦上很浓重的香水就是特意留下一些小饰品。姐姐不到半个月就发现了我和姐夫的事情。于是便去责问姐夫。姐夫倒是很老实地承认了。于是第二天姐姐就拿来离婚申请书交给他签名,然后就搬回了娘家。我当时根本没有脸去看姐姐,但姐姐的脸上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她对我说,反正她早就知道她和姐夫的婚姻长久不了,早晚会变成这个样子,因此她不怪我。爸妈忍不住问姐姐究竟是怎么回事,姐姐只是说姐夫外面有了女人。我实在是太难受了。每次我对姐姐让给我的东西感到厌烦的时候,心里却一点罪恶感都没有。但是这些我都没有忘记……我真想向姐姐哭着谢罪。姐姐,我拿了你的洋娃娃,对不起,原谅我好吗?姐姐,我抢了你的发带,对不起,原谅我好吗?我现在是多么希望我把过去姐姐让给我的东西都还给姐姐啊,我是多么希望姐姐和姐夫重归于好啊……” 薰任由眼泪在脸上流过也不去擦拭。停了一会儿她继续说道:“……后来姐姐又搬回以前的护士宿舍,我知道之后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我当时心想,以后再也不用天天看到姐姐了。我还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地认为,姐姐只要再找一个好男人结婚,能够再次幸福就会没事了。---姐姐正月回家过年的时候,我看出她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于是我就追着姐姐问她的心上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姐姐后来终于告诉我她喜欢的正是樋口先生。我当时听了以后心里实在是高兴得不得了,因为我知道姐姐又喜欢上了别人。因为在以后,我以为姐姐大概再也不会喜欢上别的男人了……可是姐姐她却……” 可是姐姐她却没有获得幸福,反而丢了性命。樋口心里想,薰最后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大概就是这样吧。 敏子被妹妹破坏了婚姻,然后丢了性命。 敏子不被喜欢的男人所接受,然后丢了性命。 敏子不幸被变态杀手盯上,然后丢了性命。 这些假设当中哪些是正确的,哪些是错误的,樋口自己也搞不清楚。他应该告诉薰这并不是你的错。不过他最终没有说出口。因为他觉得如果他对她说出这句话,无疑是自欺欺人。他的内心深处无非是想借着告诉她没有过错的机会间接地为自己开脱罪责。 他知道他不能做这样的事。 “所以,你想亲手抓到凶手。是这样的吗?”樋口问道。 薰默默地点头。 “你让我考虑考虑。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什么都帮不上你。等我出院了,我给你打电话。” 薰注视着他,仿佛感到自己被救赎了一样。她向樋口鞠了好几次躬之后才回家去。 樋口躺在床上,思考着应该怎么应对薰的提议。 他一开始觉得她的提议实在是愚蠢之极。实事求是地说,这的确不是一个好主意。居然说什么凶手看到一个很像死去了的女人的人,情绪会产生大波动,而且这种波动一看便知。就算是杜撰也要适可而止吧,这个提议根本就算不上是一个计划说白了,这只是一个被罪恶感压迫得几近崩溃、走投无路的年轻女人才会想得出来的主意。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凶手是按照一个标准---外貌来选择猎物的话,那么毫无疑问,薰肯定符合凶手的标准。另外,如果凶手的行动范围在时间上以及空间上都有所限制的话,那么在敏子遇到凶手的那一带是有很大可能再次碰上他的没错,绝对可能再一次遇见凶手,可能性绝对不是零。也许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百分之一,不,只要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身为刑警的我就应该行动起来。 而且,真正重要的其实不在于这样是否能够逮住凶手,而是这么做是否能够从精神上拯救这个被罪恶感逼至崩溃、走投无路的年轻女子。况且就算樋口拒绝协助她,薰也还是会执行这个愚蠢的计划吧为了把自己从罪恶感的泥沼中拯救出来,薰甘愿铤而走险;为了同样的原因,樋口也开始思索,自己是不是能做点什么。 假如,不,我是说万一,万一薰真的发现了凶手,不料却反而被凶手杀害的话---就算她没有遇见杀死敏子的凶手,但是东京夜晚的大街上仍然潜伏着很多危险的野兽,樋口自然不能任由薰这样的年轻女子纵身跃入这种险境当中。一想到在敏子之后,自己又可能要眼睁睁地看薰去送死,樋口便痛苦得无法忍受。 对于樋口来说,把敏子的妹妹从精神和肉体层面的危机解脱出来已经成了一种义务。 当然了,这个计划也没有必要非得持续到抓住真正的凶手的那一天。只要执行上几天,她迟早会察觉到这个行动的真正意义。这样的话,她内心的魔障大概就会被解开,就会获得良心上的解放,而且说不定樋口内心中那萦绕不断的噩梦也会随之消失。 于是樋口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二十九号的下午,樋口出院了。回到家里的当晚,樋口便给薰打电话,谁知电话里传来的却是她母亲的声音,樋口没有开口,默默地直接挂断了电话。因为薰早就嘱咐过他,这件事情必须对她的父母守口如瓶,不能透露一点风声给他们。 樋口想,她总会打过来的吧,于是他决定等待 貌似永无尽头的二月终于结束了,三月到来了。 天气不错,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春天的味道,让人觉得好像不论什么事情都会好转起来。 四号的下午,樋口打电话到涩谷警署的搜查总部,非常幸运的是,接电话的人刚好是野本“我听说你已经出院了?” “啊。不好意思,上次真给你添麻烦了。”樋口暗自为对媒体“失言”的事情道歉向野本道歉。 “没什么,不算什么事……那么,你有什么事吗?” “受害者家属十分在意案件调查的进展情况,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些情况,哪怕就一点儿也好。”樋口十分惊讶自己居然顺嘴就说出谎话企图套出搜查的消息,他感到内心深处有一股罪恶感在慢慢上升。难道是因为野本曾经来医院探视过他,他才会如此不安吗? “好消息的话,我一件都没有,坏消息的话倒是有一件可以告诉你。”野本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 “你说的坏消息是指?” “那家伙又行动了。”可能是因为野本的语气太干脆了,樋口没有立刻领悟他的意思。 “你说他又行动了……难道是说……”樋口不禁打了个寒颤,反问道。 “没错。这次那家伙跑横滨去了。今天早上,在本牧高速公路附近的情侣宾馆里发现了一名受害者。虽然目前还不能完全断定,但是估计和我们这边的案子是同一个人犯下的。不过这样一来就要联合调查了。想想就让人心里不舒服。” 案发地点在横滨的话,野本他们当然就得跟神奈川县警一起联合调查了。不过东京的警视厅与地方警察历来冲突不断,互相倾轧的现象时有发生,好几次甚至造成犯人就此逃脱,在公众面前频频失态的局面。因此,野本自然讨厌与这群不好交往的人打交道,也不想因此让这次的联合调查泡汤。 虽说樋口退休以前对待命案的态度和野本差不太多,但是现在的他却对野本的态度十分不满。野本的那种对受害者毫无感情、事不关己的态度让樋口气愤异常。在他们看来,岛木敏子的死只不过是犯罪统计里的一个数字而已,就好像工作量、销售额之于销售人员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樋口开始意识到敏子被害的调查不能再随随便便交给警方处理了,他们不会找到凶手的。既然如此,他自己也应该开始做点什么了。 樋口想告诫自己这种想法是错觉,不过他完全办不到。 他心中那沉睡已久的部分开始活动起来。凶手的形象慢慢地在樋口的脑海中形成。 凶手有车……时间上比较自由……年龄在二十岁至三十岁之间……是个单身男子……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比较老实……城府很深……让人很难发现他表面之下的疯狂本色。 樋口毫无根据地想象着,这些只是他依靠着刑警的直觉凭空构筑的凶手形象。但是他十分确定自己猜得不会有错。樋口再次对已知的条件进行分析,他越发地相信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案发地点在高速公路附近,能让岛木敏子这样的女性毫无戒心地和凶手在一起…… 是的!如果我和她结为搭档,很有可能在警方之前揪出这个家伙来。 没错,在警方之前。 在下一个女人被杀之前。 2 一月---二月 稔 即便是乳房大小的部分,蒲生稔还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来安置她。 一开始他觉得放在自己的房间里就不会有事了,但随着乳房逐渐散发出来的腐臭味,他才发现这个想法行不通。其实如果能把她放在冰箱里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不过那种地方实在太容易被人发现了最后,他突然意识到其实以现在屋外的气温来说,只要把它埋在庭院的花坛里---说是庭院,其实只是一块不起眼的狭小空间---就应该可以防止它继续腐坏下去。只要提高警惕不被别人发现,以后不时地把它挖出来再好好相爱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事实上蒲生稔真的这么做了。他不时地利用夜幕的掩护将它挖出来,将自己反锁在浴室或者卫生间里,与它尽情地翻云覆雨。 又过了两天,当他再一次把它挖出来的时候,她的皮肤已经变黑,开始萎缩并出现皱纹。 不过蒲生稔并不在意。 但是,当她干瘪到重量明显有所改变的时候,她所散发出的腐臭已经到了难以让人忍受的地步。 我对你的这份爱不会改变,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绝对不会改变…… 蒲生稔坚定地对自己说。 但是到了一月底,她终于化作了两团让人连碰都不敢碰的肉块。 自己深爱着的女人,本来以为两个人会厮守终生再不分开,结果她却在一瞬间就变成了一个丑陋的老太婆。 蒲生稔感到胸口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痛苦,脑海中一再地回闪出“她以前的模样”,他满怀离别伤感地和它再一次相爱之后,便忍痛将它埋到了花坛的深处。 蒲生稔不禁放声大哭。 在他的念头中,这一次是他出生以来的第一次失恋。比起那个和他只是有过一晚之情,但让他重获新生的江藤佐智子,在这个和他无数次相爱,无数次在生命真谛的深处结合过的名为绘里香的女孩分手竟然是如此地残酷、如此地悲伤,让他感觉到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凄绝之美。 此时此刻,在他这颗裂开的空虚之心中深埋着的是一个强烈的念头---只有找到一份崭新的爱、一个比佐智子比绘里香更加完美的女性给他的爱,才能够填补自己心灵上的空虚。 蒲生稔再一次趁着闲暇的时候在街头彷徨,但是这一次他的心中却有着一个明确的目标和念头。 蒲生稔要找一个女人,他要找到一个外表美丽、散发着爱心的女人。 这一次我一定要抓住这份永恒的爱。 没错,如果只是像对待绘里香那样把她带回家里是显然不够的。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人变成丑陋的肉块,这让他感到痛如刀割,不,比那还要痛苦。 蒲生稔突然想到了录像带。 我们的文明难得创造出了这样的利器,实在没有不去好好利用的道理。当然了,绝对不是说有了录像带就足够了,但是无论怎么说,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回味那一晚的甘美情意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现在仔细回想起来,蒲生稔十分后悔当初没有把自己与佐智子以及绘里香共同度过的晚上录下来。 为了不再度陷入这种悔恨当中,我一定要找到一个比那两个女人更加完美的女人,我一定要得到那份永远留存的爱情记录。 蒲生稔从家里拿出摄像机,装在书包里。他心中有一个念头告诉他现在最好还是不要去池袋和新宿。因此他每天利用从大学回家的这段时间,挎着书包一边听着CD随身听一边在涉谷、六本木一带的大街上闲逛。虽然在大街上能看到各色各样的女孩,但是能让他为之心动的却屈指可数。虽然有不少能称得上长相可爱的,但是她们身上却很难寻觅到那种高贵的气质。可能是受最近的减肥热影响吧,这些女孩子一个个都瘦的夸张。这不禁让蒲生稔感叹,他之前与佐智子以及绘里香的相遇说是奇迹也不为过。诚然,佐智子和绘里香虽然不具有模特一般的美貌身材,但是她们的身上却隐隐散发着一种连蒲生稔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东西,一种强烈吸引着他的东西。 在度过了毫无收获的一周之后,蒲生稔在二月三号那天看见她的那一刹那,自然是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 那天,蒲生稔一无所获。他心里想“今天算了,这就回家吧”,于是便朝着通向地铁六本木站的地下道走去。这时,她突然走下出租车,低着头,拖着沉重的脚步从他身前走过。她身穿一件浅茶色的大衣,里面穿着灰色的套装,肩上挎着一个大概只装得下钱包大小的小包。她实在与六本木的气氛不相吻合,因为她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太朴素了。她理所当然地比绘里香要成熟得多,比起佐智子来也是。估计她今年应该不到三十岁,但是应该超过二十五了。当她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蒲生稔注意到她的睫毛膏被什么东西冲出了几片晕圈。 她在哭吗? 她寻视四周良久,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便好像下定了决心一样,朝青山方向走去。不过,她那沉重的脚步似乎在告诉别人,她前往的地方不会有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情等着她。 蒲生稔在心里推测着这个女人的情况:看她的样子,她应该不是去见等待她的恋人或者朋友;就算是有人等她,她也并非很愿意去见他们。 二月的寒风吹得行人瑟瑟发抖,以至于让人觉得还是下雪的时候会更暖和一点。十几分钟过去了,她依然在冷得可以冻僵耳朵、冻伤脸颊的寒风中继续向前走着。她刚才明明是乘着出租车过来的,她究竟想要做什么?不知道她是刚才没有和出租车司机说清楚自己要去的目的地还是说她只是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 当她慢慢走过繁华的街区,走到一处没什么行人的地方时,她突然从人行道上消失了。 蒲生稔慌忙加快了脚步。他在路边发现了一家容易让人忽略的小店。小店样子很保守,不怎么起眼。表面上看来,整个店面犹如一个规规矩矩的混凝土立方体,外面只有一个一次仅能通过一人的楼梯,可以直接通到地下室。 看来她一定是顺着这个楼梯下到地下室,进了这家小店了。 蒲生稔注意到楼梯的入口边上立着一块蓝色的霓虹灯招牌,霓虹灯的形状好像螺旋形的吸管。招牌上面写着店名:Mirror on the Wall 看来这家小店应该是个酒吧什么的了,因为像她那么朴素的女性,不太可能走进那种浮华喧闹的迪厅。 蒲生稔在一瞬之间不禁有些踯躇不前。不过他觉得自己不能这么眼睁睁地把她漏掉,她除了下到这个地下酒吧之外不可能去别处了。于是蒲生稔便打定主意走下楼梯。 楼梯的尽头是一扇小小的木门,他本以为推开这个门之后,吵闹的音乐会如洪水一般迎面扑来,岂料流入他耳中的却是让他颇为失望的蓝调爵士乐。 酒吧的里面是一个长长的吧台,还有几把貌似不太好坐的高脚椅子和几张圆桌,天花板上一个老式的电风扇在慢慢悠悠地转着。 她孤零零地坐在吧台的右侧,身体几乎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支持似的靠在墙上。 蒲生稔这回一点都没有犹豫,直接向她走过去,坐到她旁边的座位上。 “你是一个人吗?” 她忽地挺直了身体看着他,仿佛随时准备逃走似的把后背紧靠在墙上。蒲生稔心中不免有些后悔地想,我是不是太心急了? 不过他马上重新露出他招牌式的微笑,顺便向过来招呼的酒保点了一杯掺水威士忌。 “给您来一杯Early Times 可以吗?” 蒲生稔本来不喜欢波本威士忌,但还是点了点头。他等酒保离开,便再次跟她搭话。 “刚才让你受惊了,实在是不好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想过来搭讪?真的不是那样的。我只是……只是偶然注意到,我看到你好像在哭,所以才……” 蒲生稔一副为她担心的样子,让她有点惊讶。她慌忙擦了擦眼角,随即移开视线不去看他。 蒲生稔跟着解释道:“我真不是想打探你的隐私,只不过我自己最近刚好也很失落。我想如果我们能够好好聊聊,说不准双方的心情都会有所好转。我真的只是想和你聊聊而已,如果你觉得我打扰到你,我现在马上就离开……不知道我有没有打扰到你?” 蒲生稔没打算对她说谎,他只是十分自然地对她诉说着自己的心情。其实在失去绘里香之后,他一直无法摆脱失落的心情。更何况这些天他在大街上看到的女孩当中实在难以找到符合他标准的完美女性,这更加让他感到绝望。 蒲生稔在此时此刻感到一股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焦虑:如果她拒绝我那该如何是好? 只见她略微想了想,缓缓地摇摇头,露出了微笑。 酒保把他点的威士忌送了过来,一同送过来的还有她已经点好的马丁尼。 蒲生稔本来想和她一起喝,但是她一直没有抬头说话,他也只好先喝上一口,主动地继续说道:“我姓蒲生,叫蒲生稔。你别看我这个样子,我现在在大学的研究生院里可是个研究哲学的。” 他又把对佐智子说的那个谎话重复了一遍,这样说其实也是想让她感到他们的年龄相近。 “你在上班吗?工作中是不是也遇到一些心烦的事情?” 她依然一言不发地坐着,只是摇摇头。 蒲生稔暗自思忖,如果不是工作上的事情,那么就是感情方面的事情了,不过我现在还是先别把话题往那个方向引得好。 “那我猜猜你是干什么工作的吧……嗯,你是做和电脑相关的工作吧,我猜的对不对?” 她又摇了摇头,看来还是没法让她开口说话…… “是在银行上班吗?不是?……那,你难道在大学上班?” “你觉得我像吗?”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一种冷冷的声调,十分透明的声音,和他之前想象的一样。 “因为你看起来是那种很踏实很认真的人,我刚才猜得太随便了些……那么我不猜了,我投降。请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个护士……” 蒲生稔再一次确信自己的选择是十分明智的。她是个护士!这不正是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那种仿若大理石般高贵的女性所应该从事的工作吗? 她是那种虽然身体内流淌着热血,但却能将其隐藏在白衣之下,以冰冷的视线注视着他人的身体被切开而又保持平静的完美女性。这样的女性,应该可以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接受我的“爱抚” 蒲生稔尽量不表现出自己内心亢奋的感情,继续说道:“原来你是护士啊!听说护士的工作很辛苦的,还听说你们经常人手不足什么的。” “……是吗,其实还可以……不好意思,我失陪一下。” 蒲生稔还来不及开口,她便从座位上起身离开,横穿过整个酒吧消失在另一边的尽头。他生怕她就这样逃出酒吧,不过后来发现她消失的那边应该是洗手间。没办法,他只好小口小口地喝着面前的掺水威士忌耐心地等她。她过了五分钟之后才回来,看来是去洗手间补妆去了。好像在补妆的这段时间里也把自己的心情粉饰了一番似的,她回来以后明显变得精神了很多,也不像刚才那样低着头了,脚下也一改刚才的沉重,变回了普通人那样轻快的步伐。 她坐下以后便拿起面前的那杯马丁尼,咕咚一口全部喝光,然后捏起插在杯子口上的橄榄。 “你刚才说你是……蒲生先生,是吧?你刚才说你自己现在感到很失落,你为什么感到失落呢?” 蒲生稔十分高兴,不管怎么说,她看起来愿意和他说话了。她略微端详了一会儿手上的橄榄,随即把它扔进嘴里。 “只不过是一个失恋的故事。这种事情,你愿意听吗?” 她看着他,点了点头说道:“嗯,我愿意,如果你不介意说出来的话……” “是吗,其实这种事情经常发生,不算什么新鲜事……是这样,去年秋天的时候,我和一位女性不期而遇。我爱上了她,爱到连我自己也不相信居然可以这样爱一个人。说起来有点难为情,我们有了十分亲密的感情,我们深深地相爱着。”他回忆起与她---与江藤佐智子、与绘里香===的那些超越性爱的结合。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他仍然不禁潸然泪下。 对于蒲生稔来说,那是一场既美丽又痛心的爱情仪式。 “你们为什么要分手?” 因为她死了---他犹豫着要不要这样对她说,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为好。 “……为什么要分手什么的,其实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她变得冷冰冰的。” 变得冷冰冰的---我说得一点儿都不假。她变得冷冰冰的,而且正在慢慢地腐烂。 “原来是这样啊……”她轻轻地说了一句,随即便一言不发地盯着磨得发光的吧台桌面,一副沉浸在某种回忆当中的样子。 蒲生稔继续说着,他想把心里的一切都说出来,虽然他知道他一个不小心就会把不能说的一些事情说出来,但他还是无法让自己停下来。 “我自己也知道不能就这么放弃。但是,只要一想到自己是否还能像爱她一样再一次爱上别的女人,我就会忍不住感到害怕。那样强烈的爱意,我这一生当中大概也只能付出一次而已。” “没准这样反而就好了……”她用几乎让蒲生稔听不到的微小声音说道,感觉这话不像是对蒲生稔说的。 两人举起再次被添满的酒杯,一饮而尽。酒杯再次被加满,然后又被喝干。 蒲生稔没费什么功夫便套出了她心里的烦恼。他蜻蜓点水般地舔着杯子里的酒水,等着酒里的冰块慢慢融化,好让酒杯的液面像被喝掉一样下降。所以虽然在她看来蒲生稔已经喝下了好几杯,但其实他喝下去的酒连她喝的一半都不到。 以破裂而告终的婚姻,那些对男人极度不信任的日日夜夜,以及对那个比自己年长三十岁以上,却离她而去的男人的爱恋…… 虽说都是一些无聊透顶的东西,但蒲生稔却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倾听着。 他所能理解的只是她感到自己很不幸。但是对他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这么完美的女性,怎么能让她这么不幸呢?她……她显示出了值得我去爱的资质,我相信他一定会充分回应我对她的那份爱。 她又哭了起来,脸上刚补好的妆瞬间随着眼泪分崩离析。这时已经过了凌晨零点三十分。 “我们出去吧。”蒲生稔说着,轻轻拽着她的胳膊。她十分听话地站了起来。 蒲生稔结好帐,连拉带拽地终于把她拉上狭窄的楼梯。此时外面已经下起雪来。原本已经快要睡着的她,可能是感到了外面的寒冷,突然紧紧贴到他的身上。蒲生稔第一次触摸到她丰满的身体,他感到自己下体的一个东西猛地高涨了起来。这种兴奋的感觉让他觉得连走路都变得很吃力。他终于再一次认识到此时他拥着的是一个与佐智子、绘里香都不一样的成熟女性的肉体。 “……讨厌啦……还要……人家还想喝……” 刚才举止十分得体稳重的她,不知不觉当中变成了一个正在撒娇的孩子。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带你去喝。”蒲生稔嘴上这么说着。但他当然不可能再带她去别的酒吧白白浪费时间。他打算在家里其他人起床之前回家,因此剩下的能用来与她相爱的时间已经很少了。 他一边扶着摇摇晃晃的她,一边在青山的大街上寻觅着能开房的宾馆。此时,他们的头上和肩膀都已经变得雪白,身上也积满了雪花。他本来十分担心她会在一片寒冷当中醒过酒来,但是她却依然紧闭着双眼。虽然寒冷还是让她的脸上显露出了一丝痛苦的表情。 蒲生稔右手搀扶着她,左肩上挎着装有摄像机的书包。好不容易进到房间里,他终于如释重负地放下她和书包,感觉就像自己的体重在一瞬间减轻了不少。 她呈 字形 躺倒在床上睡着了。从头发上垂落的雪水与眼泪完全冲花了她脸上的化妆品,在她的脸上涂鸦出一副奇形怪状的样子。她痛苦地皱着眉头,发出轻微的鼾声。 蒲生稔从浴室里找出一条浴巾,先擦了擦自己的头发,又轻轻帮她拭去头发上的雪水。 他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摄像机以及专门为了这一次而新买的三脚架。他将摄像机在床脚支好,从取景器里看了看角度。他调好摄像机的角度,在确信能把整张床都拍下来支好,就拆掉录像带的包装纸,把录像带放进摄像机里。这种录像带足足可以录两个小时,差不多应该够了。他按下录像键,固定好摄像机的角度,把包装纸扔进垃圾桶里。 他又看了看取景器,只见她在床上痛苦地翻了一个身。 “你可真美。”蒲生稔一边看一边脱下毛衣,随即解开衬衫的扣子,在脱光上身的衣服后,他放开摄像机向床走去。 他知道接下来便是自己的表演时刻了,他本人当然是没法自己观看的性爱现场直播了。 她脚上穿着的低跟皮鞋横七竖八地被扔到地上,这是她刚才无意识之间自己蹬掉的。 他剥下她身上的大衣,把她的身体摆成仰躺的姿势,解开套装上衣以及衬衫的扣子。他略微抱起她的上半身,把衬衫和套装上衣一股脑儿扒了下来。 “……嗯嗯嗯……” 她嘴里发出声响,不断扭动着身体。蒲生稔以为她是想要反抗一下,谁知道她却乖乖地配合着他,把手从袖子里褪了出来。 原来她正在等着我来爱她。 她傲人的双峰被包裹在有点儿偏米色的粉色胸罩中。蒲生稔动手解开她胸罩前面的挂钩。虽然整个乳房都暴露在外,但她也只是感到安心似的叹了一口气蒲生稔用余光瞄了一眼摄像机的位置,看看他们两个是不是能被清楚地拍摄进去。 再一次确认之后,他开始用双手温柔地揉弄起她的乳房。 “别……”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似乎那只是一句梦话,她很顺从地享受着,并没有推开他的意思。 蒲生稔接着拉开她裙子的拉链,然后直接把裙子从她的腿上退了下来。透过茶色的连裤袜,他看到她里面穿了一条白色的内裤。他当然想立刻就扒下她的内裤,然后把他那早就胀得发硬的阳具插入她的身体里去。不过他却有意识地控制住自己的冲动。因为他知道身后的摄像机正在分秒不差地记录他现在的一举一动,他希望以后再观看这段动作的时候能够尽兴,不想因为现在的草草收场而留下一段无聊的录像。 他先从她的大腿开始,用手掌慢慢地往下褪她的连裤袜。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那双雪白的大腿,不禁想起之前同样真心爱过的佐智子和绘里香,想着想着,眼泪竟然在不经意间充满了眼眶。 如果这个世上能有怎么杀都杀不死的女人那该有多好啊。那样一来,我就可以一次又一次地与她相爱了…… 虽然他的脑海里闪现出这些不合情理的想法,但是他立刻意识到,他现在应该集中精神享受眼前的这个充满魅力的肉体,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先放在一边再说。 他使劲一拉扒下她的连裤袜。 她的胸罩被解开,下身也只剩下一条内裤。她就这样躺在床上,全然没有一点要醒过来的迹象,等待着他的那份爱。 蒲生稔再度走向摄像机,看着取景器,略微调了调镜头,又把画面推近了些,试着寻找一个把她拍得最美的角度。最终,他把摄像机放在离床更近的地方,决定从上而下俯拍她的身体。 蒲生稔一边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挡住镜头,一边慢慢地脱掉她的内裤。她仿佛一点感觉也没有似的,只是发出了有规律的鼾声。他从三脚架上取下摄像机,用镜头从上而下地舔舐着她一丝不挂的身体。她那安详的睡脸、肩膀到胸部,然后是她那稍稍开始有些赘肉的小腹、黑密的阴部。蒲生稔伸出一只手,试着分开她挺直的双腿,不过只要他手上一松,她的腿便又会自己合上。 蒲生稔心里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要是同时有两个自己就好了,这样在和她相爱的时候就不用操心拍摄的事情了。 蒲生稔想了想,决定还是先专心和她好好相爱。这么决定了之后,他便将摄像机放回到三脚架上。 他解开皮带,一股脑儿地脱下自己的裤子、内裤,随后把皮带在她的脖子上绕好。 他现在还不想就这么把她杀掉。 蒲生稔脱光自己的衣服,全身上下只剩一双袜子。他急不可待地压在她身上,开始用嘴挑逗她的乳头,左手使劲儿揉搓着她的乳房,右手则温柔地朝阴部探去。 “……不要……不要……”她眉头紧锁,慢慢地摆动着脑袋,不知道她现在的意识清醒到了什么地步。 “樋口……先生……” 这就是她说的那个她所爱慕的男人吧。可怜的女人,我来帮你忘掉那个负心人吧。 蒲生稔恍然发现自己完全把音乐的事忘到一边去了,便慌忙从书包里把CD随身听找出来,给自己和正在熟睡的她戴上耳机。 他按下CD随身听的播放键。随着音乐声的响起,他把自己那早就跃跃欲试的阳具粗暴地插入她那还没有湿润的身体里。 或许是CD的音量太大以至于把她吵醒了,或许是蒲生稔把她弄得疼痛难忍。总之,她微微睁开双眼,随即用惊恐的目光看着全裸的蒲生稔。 他微笑着看着她 “我爱你。” 她惊恐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胸部,由于被压住了双腿,她开始拼命地扭动身体,试图从他身下逃走。 “你用不着这么害羞嘛……来,你听听这首歌,这歌不错吧?来,我们来相爱吧。” “不要!放开我!” 她开始大喊大叫,不断地来回翻滚挣扎。 蒲生稔知道不能再耽搁了,于是他抓住早就缠在她脖子上的皮带,使劲拉紧皮带的两端。 她立刻就明白了这个动作的意义,拼死抓着他的双手,身体不断上下翻腾。 蒲生稔突然产生一股错觉,他感到自己仿佛是一名骑在脱缰野马上的牛仔。 他一狠心,更加拼命地拉扯起皮带,同时使劲挺身将阳具更深地刺入她的身体。 她有如野兽一般大声喊叫着,但没过多久这叫声便归于宁寂,变成小猫喉咙轻声发出的悲鸣。但她依然拼死抵抗,用尽全身的力量推他,不停地用指甲挠他的手。她圆睁着双眼,激烈地扭动着脖子。 这时候她的全身开始痉挛,包裹着蒲生稔阳具的阴道也开始有节奏地一收一缩。在这强烈的刺激之下,蒲生稔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泄而出,射精在她的体内。 他们两个人同时全身痉挛着、颤抖着,随后又同时平静下来。 这才是终极的高潮,我们俩一起达到了高潮。 蒲生稔把脸深埋在她的乳沟之中,一时间完全沉浸在了余韵之中。 一股排泄物的臭味让他从梦境中醒来。他抽身起来朝她的两腿之间看了看,原来她刚才不但失禁了,连肛门都松弛了,稀软的排泄物流了一床。 蒲生稔觉得实在没法在这种状态下继续和她相爱。没办法,他从洗手间里拿了一卷卫生纸,耐心地把她的臀部擦干净,然后撤下了弄脏的床单,团成一团扔进浴缸。 就算是心爱的女人身体里的东西,但粪便终归是粪便。好像有些变态的家伙把粪便视为宝贝,不过我可不是他们那种变态。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等着房间里的臭气慢慢消散。 他摆弄着死去的女人,让她对着镜头作出各种各样的姿势。当他从取景器里看到这一幕幕画面的时候,他的欲望重新燃起。他把摄像机拿起,换了一个角度重新架好,然后再一次扑向这具早已冰冷的肉体。 他面朝着镜头走在床边,让她也面对着镜头坐在自己的身上,自己则从后面插进她的身体。他尽量地分开她的双腿,以便让摄像机更加清晰地拍到他们合为一体的地方。 这盘录像带一定会成为我的宝物。 当录像带发出停止的提示音时,他才意识到时间过得是多么快。 现在已经将近凌晨三点半了,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他从书包底下掏出用毛巾包着的菜刀。这把菜刀是他新买的切肉刀,并不是他用来切割绘里香乳房的那把陶瓷的。在有更好的方法带他疼爱的女人回家之前,他也只能将就着用这个法子了。蒲生稔十分麻利地把她身上的一对乳房切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黑色塑料袋,小心地把切下的乳房放到里面。这些黑色塑料袋是他从家里的厨房找到带过来的。 就在这个时候,从女人两腿之间流出的白色液体映入了蒲生稔的眼帘。他自己的精液正在从她身体的深处慢慢流出来。 蒲生稔这才发觉自己今天没带安全套。如果就这么留下精液逃走的话就麻烦了。上一次和绘里香相爱时用的安全套是绘里香带的。 蒲生稔本来对在现场留下毛发、指纹什么的不太在意,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考虑过这些事情,但是这次他觉得在现场留下精液可能会留下一些隐患。 要是把卫生纸塞进去擦的话,倒是可以擦干净,但还是会被检测出来吧?阴道内壁上还是会留有一些精液吧?警方的刑事鉴定技术究竟先进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程度呢,他们能不能检测出这些蛛丝马迹呢? 蒲生稔忽然差点儿喊出声来,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哎呀,真是的,我把它也切下来一起带走不就完了嘛! 蒲生稔不禁感叹自己怎么连这么个既单纯又理所当然的方法都没有想到。 他的注意力刚才一直都集中在那对乳房上面了---她乳房的形状极为诱人,仿佛在对他挑逗着说“把我们切下带走吧”---却没有想到其实只要自己愿意,把她的生殖器切下带走就是了。 如果我能把她整个阴道一起切下来,那么以后我在浴室里不但可以自慰,还能够享受到性交的快乐! 其实他非常讨厌见血,但为了以后的快乐时光,现在也不得不忍耐一下了。 蒲生稔分开她的双腿,使之几乎呈一百八十度,开始检查她的生殖器。他用手在上面按着,一处处地确认哪里有骨头,哪里没有骨头。 他先拿菜刀小心地沿着外生殖器的外围切了一个圆形,直到刀刃碰到骨头。虽然用这样的切法很容易就能切下来,但是这样做的话,只能得到一个阴道口而已,没法和她性交。 蒲生稔稍作思考,决定切开她的下腹部看看。他用菜刀顶住她茂密阴毛部分的上缘,一刀切到耻骨。看见里面尽是一些像是肠子的肉块,蒲生稔不禁皱了皱眉头,然后小心翼翼地试着用指头拨开这些肉块,但是这样根本看不到腹腔里面的状况。没有办法,他心一横,把双手整个没入她的体内,用尽全力向两边拨开肠子,这才算看到一个肉球。 那个肉球小的惊人。他不禁在心里惊叹道,这么小的东西难道真是子宫吗?他这么想着随即用手指试着捏了一下,肉球被捏的瘪陷下去,一股尿液从被切开的外生殖器流了出来。 蒲生稔点了点头,看来这个应该是膀胱了。他在上边找了找,在膀胱的里侧发现了一个比它颜色更黑一点的肉块,估计这个就是子宫了吧。 他伸出右手抓住它,试探着捏了捏,又拉扯了几下。 这个肉块的肌肉相当有弹力,但是个头却还没有她的拳头大。他刚把它拉扯到膀胱上方,她的外生殖器就随着凹陷了下去,看来这两个确实是连在一起的。 蒲生稔把外生殖器周围的皮肤翻开,把菜刀探进去,切掉骨头和皮肤相连的部分,然后再次用力拉扯子宫。他看到外生殖器正在一点点地钻进体内,而在她下腹部被切开的伤口部分也看到了连接外生殖器和子宫的阴道。膀胱早就被他拉到体外,但是他没法再进一步把它拉出来了,虽然膀胱也和外生殖器连在一起,但是它还通过一些小血管和其他的内脏相连着。 蒲生稔用血淋淋的手把膀胱切掉。他刚一拉扯,又发现子宫两边有两个---大概是卵巢---东西也很碍事,于是也手起刀落把它们切掉。 最终,他得到了一个可以托在手里大小的子宫、一个连接着子宫的肉管、一个奇妙地贴在肉管末端上的外生殖器以及外生殖器周围的一块皮肤。 蒲生稔对手里的这些东西完全提不起一丁点儿的性趣。他觉得这个部分不能代表她的本质,他完全没有感受到在切除她乳房时的那种快感。 这时几滴混着鲜血的白色精液慢慢地从他手中的东西滴落下来。 蒲生稔被这一幕震惊了。 他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如果她还活着的话,那么他的这些精液就完全有可能孕育出一个崭新的生命。不过他却把她杀死了,并打算将那一切生命的源泉带回家享受。 我这么做算不算是一种对生命的亵渎?恐怕是这样的。但是,人类为了贪恋性爱的快感而避孕这种行为本身,便是一种对生命的亵渎。如果爱是人类的终极目标,那么为了爱,人们无论付出什么样的牺牲也应该在所不惜。那些在这个世上充其量只能活上几十年,时间一到便会烟消云散的生命,怎么会有这份爱一般的重要价值。 蒲生稔轻轻哼着歌。 不论沧海桑田 我的爱永不变 就是这样,就像歌词说的那样。 他把还在滴着鲜血的子宫、阴道装进刚才装着乳房的塑料袋里,紧紧扎紧袋口,开始清理现场。 他把黏糊糊的双手和菜刀洗干净,然后穿好衣服,收起三脚架,把它和摄像机一起装进书包底部。收拾好摄像机那些东西后,他把菜刀用毛巾再度包好,放到摄像机上面,最后小心翼翼地把装着她的塑料袋装进书包。设定为循环播放的CD随身听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用尽了电池而停了下来。他心想,下次出门的时候还是带着变压器吧。 离开的时候,他对她的尸体看都没看一眼,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蒲生稔一点也不在意那能把人冻僵的严寒。他的运气不错,马上便打到一辆出租车,等他回到家的时候,还不到凌晨五点。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打开塑料袋,确认它这一路上是否安然无恙。今天已经没时间再和它相爱了。他看到乳房和子宫都满是鲜血,不得已只好悄悄溜进浴室,用热水把它洗干净,然后找了两个新的塑料袋,把它分别装了进去,紧紧系紧袋口,埋在院子里面。最后,他把带它回来的那个塑料袋团成一团扔进厨房的垃圾桶里。 对了,拍好的录像带最好也找个地方藏起来。他考虑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把它放到随身携带的书包里比较安全。这样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蒲生稔把所有的这些事情忙完,十分安慰地睡下了。 现在已经是二月四号早上六点左右了,他今天无论如何也得去学校一趟,留给他的睡眠时间已经不多了。 3 三月 雅子 雅子呆呆地盯着那个新闻。 现在是三月四号的晚上六点,家里只有蒲生稔和雅子两个人。蒲生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雅子一个人坐在客厅。 “……今天下午,警方在横滨市中区的宾馆内发现一具女尸,尸体的一部分遭到凶手切除。现警方已证实受害者是住在三鹰市的二十四岁公司职员田所真树小姐。神奈川县警根据杀人手法认为此案与最近自傲东京都内连续发生的两起杀人案有重大关联。---接下来为各位介绍一具极具特点的和服人偶……” 雅子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视野变得有如老式电视机一般狭小,世界仿佛被黑暗所笼罩,耳边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着。她之前试图从脑海中抹杀掉的所有情景和气味又在黑暗中扑面而来。 那孩子昨天晚上没回来……那孩子昨天晚上没回来…… 不,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那孩子不可能与这种事情扯上关系。 雅子略微侧过脸,望着儿子房间的方向。 和儿子什么关系都没有。昨天整个东京整夜未归的男人比比皆是。儿子只是昨天晚上刚好没回家而已,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没错,什么也说明不了。什么意义都没有。 儿子已经是大学生了,偶尔晚上不回家,在外面过夜也是正常的事情。大概是考完试以后和朋友们一起喝酒欢闹去了吧。 雅子心里其实十分明白,儿子三个星期以前大学的考试就考完了,他最近也不像和朋友有过什么联络,再加上今天他虽然早上十点才回来,但是身上却一丁点酒味也闻不到。雅子拼命想把这些东西赶出自己的脑袋,但是却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那个孩子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喝酒,就算是参加同学聚餐也会很早就回家。他也没有多少朋友,这么说来,他到底为了什么才在外面过夜呢? 还有就是那孩子今天早上回来以后一直扭过头去躲着我,看都不看我。 难道是儿子有了女人?他和女朋友在宾馆开房住了一个晚上?所以才因为怕受惩罚而不敢面对我吗? 这种掺杂个人感情的想法反而让她回想起了发生在宾馆里的连续杀人案。 雅子本来打算不去看任何和这个连续杀人案有关的新闻,但她还是从早晚的八卦节目以及丈夫买的周刊杂志中对案情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两个受害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共通点。第一个受害者只有乳房被凶手切除,但到了第二个受害者的时候,凶手把她的下腹部都切开了。然后是刚刚发表的一个事实,警方在第二个受害者被杀的案发现场的垃圾桶里找到了凶手留下的八厘米摄像机专用录像带的玻璃包装纸。警方将这一线索发表之后,周刊杂志也好电视媒体也好,都进行了数轮颇具色情暗示的报道。 比如说:“噩梦再现?!”“杀人魔录下行凶过程!”“犯人是个摄影爱好者?”等等…… 是说八厘米摄像机吗? 雅子不知道之前的那个连续杀害女童的凶手用的是VHS(Video Home System的缩写,意为家用录像系统。通常被称为大英寸格式)还是八厘米录像带,但她听说最近八厘米摄像机已经相当普及,算不上什么稀有的东西了。就算我们家有一台八厘米摄像机,可是孩子并不是个摄影爱好者,也不会那么发狂一般地使用摄像机,况且他平时看普通录像带的频率也算不上异常。 不是。绝对不是拿孩子干的。一定有一个连续女童杀人犯似的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这个人不善于人际交往,整天沉溺在自己低级趣味的世界里,房子里装满了变态漫画和录像带。 绝对是这样的变态犯下的罪行,只不过这次他宣泄性欲的对象不再是女童而已。 我必须好好问问他为什么直到早上才回家。当然了,如果他果真和女孩过夜了,这种事大概是很难对我讲出口吧,只要他明白我没有责怪他的意思,那么他应该就会对我敞开心扉。然后我就会对他说,找个时间把她带回家吃个饭吧。只要她是个正经女孩,就算我不喜欢她,也不会说什么。反正他又不一定和她结婚,只要那孩子能够得到满足,我就没有什么必要开口反对。 不,我一定得相信我儿子的眼光。他一定会给我带回来一个漂亮的女孩。 1 三月 樋口 “首先,我们有必要整理出这三起事件的案发日期、时间以及地点。”樋口点完东西后,拿起桌上摆好的餐巾纸,突然对薰说道。 现在是三月四日晚上八点。 岛木薰在看到第三起杀人事件的新闻以后,慌忙给樋口打电话。他们约好晚上在公寓附近的咖啡店汇合。 薰今天并没有穿那套灰色的套装。她上面穿了一件毛衣,下面穿着黑色的牛仔裤。不过她那一头剪短了的头发还是让樋口想起她的姐姐。 他避开薰的视线,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钢笔,在餐巾纸上写下以下几行字。 一月四日星期六晚上,新宿歌舞伎町 二月三日星期一晚上,青山(六本木?) 三月三日星期二晚上,横滨本牧高速入口附近 “我们现在只有这三个线索,虽然这其中没有什么规律性可言,但由于我们无法使用人海战术,所以我们必须想方设法从这当中找出凶手最有可能现身的地方以及凶手最有可能作案的时间……对了,你有没有想到些什么?” 樋口问道,他想试探一下薰的能力和意志力。 薰好像对这略显唐突的问题感到有些惊讶,沉默片刻,看了一会儿桌上的餐巾纸,开口说道:“首先,犯人是隔了一个月才又出来犯案的吧。但作案地点很不规律,时间上也不规律。第一起案件正好在正月,如果按特例处理的话,那么后面的两起就是案发在平日。” 看来脑子不算笨。当下的社会上不会自己独立思考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因此,对于能把自己简单的想法表达得清清楚楚的薰,樋口还是感到比较满意的。 但他只是点了点头,继续发问道:“那么,凶手是如何展开行动、如何挑选行凶对象的呢?” “从姐姐的例子来看,凶手应该不是姐姐认识的人,因此我觉得那天晚上凶手应该是碰巧与姐姐在闹市的大街上相遇的……”薰明显有些犹豫,不单单是因为没有自信,而是因为她不愿再一次回忆起姐姐的事情。 “那昨天的案子呢?” “我不知道。”薰实话实说。 樋口打算再开导一下她。 “凶手是在哪里遇到受害者的,他是怎么把她带走的,为什么要带她去横滨呢?” 薰沉思片刻,终于抬头说道:“用车。他开车载着受害者,然后假装送她回家!” 樋口点点头。她的结论和他自己的结论不谋而合。虽说他心里很明白这个结论不一定就是事实真相,但是他认为最有意义的是,一个年轻的女性从自己的立场出发从侧面肯定了他的推测。 “我也是这么想的。有很多人会开着车从出租车乘车点长长的队伍前经过,看看有没有机会泡妞什么的。有很多女性控诉说上了那种车之后会有很不幸的遭遇。但是,在那种长队里等了一个多小时却只来了几辆出租车,加上自己的前面还排着好几十个人,这时候,如果一位彬彬有礼的男性开着一辆外表美观的车子停在你的面前,表示愿意送你回家,相信很多女性会高高兴兴地坐上去吧。从你姐姐对他放松警惕来看,凶手绝对是一个面相善良彬彬有礼的男子。或许是个奶油小生也说不定。” “但是……这么说来,前面的两起案子也是……” “不是。前面的两起案子和这个还是有区别的,凶手是从第三起案件才开始开车作案的。虽然我们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开车,但是不能排除凶手为了扰乱警方的调查而特地到其他府县作案的可能性。不过要是果真如此的话,那么凶手就是一个相当聪明的犯人了。” 这时他们点的咖啡终于送上来了。樋口赶忙把餐巾纸揉成一团,两个人沉默不语地静静等着服务员离开。 “这么说来……”薰首先开口问道。 “什么?” “我……我们,究竟去哪里找凶手才好呢?” 确实,这倒是个问题。要是我们有两个小组的话,倒是还可以一个小组去新宿,另一组去六本木,同时埋伏等着凶手现身。不过我们现在连这个最基本的也办不到。其实现在樋口自己也还没有决定好究竟应该怎么行动。他期待着从和她的谈话之中找到一丝灵感。 “……昨天的案件里,关于受害者遭遇凶手的地点---虽然在我看来我们以后稍加打听就能知道---我觉得这个地方很有可能是在新宿。因为据说受害者的家在三鹰,由此我们可以推测受害者当时是错过了中央线最后一班电车,正在出租车站排队等车。排队打车的队伍应该很长很长。我认为应该就在那里,她上了凶手的车。这之后凶手大概邀请她一起去看跨海大桥,于是他们便去了横滨,在本牧找了家宾馆住下了。” “也就是说,凶手很有可能再次出现在新宿是吗?”薰向樋口确认道。 “……也不能这么说。凶手第一次作案是在新宿,所以第二次他才会刻意避开新宿跑到六本木去寻找目标。所以如果第三起案件当真发生在新宿的话,那么凶手下一次恐怕不会再去新宿伺机作案了。或者,我们来换一种思考方式。或许凶手只是过着一种星期一在六本木附近,而星期二则在新宿附近的生活,或许他是个有工作的人,只是碰巧看到符合自己口味的女性才会去犯案而已。” “工作……凶手是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吗?”薰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凶手有可能是个公司职员。只不过,我总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凶手应该是个时间上比较自由的人,比如跑外勤什么的。因为凶手作案的第二天也还是平常的工作日,凶手能在三更半夜开着车闲逛,然后和女人进宾馆开房,由此可知他所从事的工作再上午并不太忙,当然了,更不需要晚上留下加班了。因此凶手不是个个体商户,就应该是……” 樋口停了下来,因为这是一个出人意料的推测。 “不是个体商户就是什么?”薰催促道 樋口决定说出他的推测。 “凶手不是个体商户,就应该是学生吧……” 果不其然,岛木薰大惊失色。樋口抢在她开口之前继续说道:“……我觉得凶手十有八九是个二十来岁的人吧,往多了说,大概也不会超过三十五岁。如果第三名受害者果真像我们推理的那样上了凶手的车,那么说明凶手与受害者的年龄应该不会差太多。凶手就算不是学生,但是现在到处都有那种不在一个地方好好工作、整天到处乱晃、游手好闲的家伙吧。在我看来,凶手大概就是那种人。” “您的意思是,凶手是飞特族吗?……嗯,说不准真的是呢。” 飞特族的人认为,身上只要有钱就应该痛痛快快地玩儿,要是钱花光了只要打打零工就好了。飞特这个词是专门给这群无聊的家伙起的一个无聊的名字。这些轻浮的家伙在经济不景气的时候倒还能生存下去,但他们有没有想过,要是到了不景气的时候他们到底靠什么活下去呢?不景气的时候,就连公司里的正式员工都有可能会被裁员,就算想努力工作也找不到工作。他们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些呢? 恐怕肯定没有想过吧。他们根本不明白工作的重要性,也不会明白生存的重要性,因此他们才会若无其事地夺走他人的生命。就像那个连续杀害女童的家伙,他绝对不是一个努力工作的人。他从小就被娇生惯养,还没开始赚钱就能开上高级轿车到处闲逛,还没有学会做人的规矩就长大成人。这种人一旦心情烦闷或者焦躁不安的时候,就会转而袭击女性、迫害无家可归的流民。虽然他们的行为每每导致受害者死亡,但是由于他们根本就不理解生命的意义,所以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罪恶感。 樋口把这个念头切断,注视着薰继续说道:“如果基于上述的信息来思考,我觉得最为可行的方法应该是这样:首先我们每周的星期一去六本木,其他时间则去新宿、涩谷、六本木等年轻人比较集中的地方。……薰小姐,接下来就是你的决定了。你也有自己的工作,所以不太可能每天都去吧……” “我已经辞职不干了。”薰干脆地回答道。 “辞……辞职了?为什么?”樋口惊讶地回问道。 “当然是为了抓到凶手了。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把杀死姐姐的凶手捉拿归案。因此,如果樋口先生您不介意的话,我愿意每天都和您出去。” 樋口发现,岛木薰在回答他的时候,双眸之中已经再也找不出一丝阴霾。大概是即将要开始的行动让她慢慢跨过了心中的罪恶感吧。 而此时此刻,樋口也感到自己正在慢慢找回那本来丧失已久的生之欲。 这几个月以来,萦绕在樋口胸中那没完没了、无处发泄的愤怒和空虚,难道只能用自己原本的工作---追捕犯人---来消解吗?樋口虽然觉得并非如此,但是他却知道,自己还是一个刑警,这种已经透到骨子里的习性大概到死都不会改变吧。 “你太心急了。”樋口本来想对薰说一句大概这个意思的话,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如果决定要追查凶手,就不能半途而废。薰没有打算用工作的空当来行动,这种做法说不定反倒是好的。 “好吧。不过,我并不打算急着从明天就开始行动。从至今为止的这几起案子之间的间隔来看,凶手大概不会立刻就上街去寻找下一个目标。我觉得与其明知道做无用功而去浪费时间,倒不如去多收集点信息。” “……不管做什么,请您尽管吩咐。” 樋口点了点头,现在他非常清楚,岛木薰是发自内心地想抓住凶手。 第二天,也就是三月五号,樋口决定先集中精力攻击敌人的弱点。 樋口带着薰去拜访一位现在某大学任教的教授。教授同时是一位精神科医生,樋口以前经常拜托他帮警方做一些精神鉴定,因此与他还算熟识。因为现在学校放假,樋口向校方确认了一下,被告知教授现在一般待在研究室里。教授名叫竹田信,是一位精通犯罪心理学的专家,樋口在退休前受他指点良多。 樋口心想,他跟我差不了几岁,现在差不多也该退休了吧。他一边想着,一边推门走进研究室。 研究室里弥漫着旧书的味道,春天的午后阳光从窗口射进来,将扭曲的窗影映在地板和沙发上。 “樋口警部,真是好久不见了。”竹田教授看上去很高兴,喜悦的眼神透过眼镜的镜片闪烁着。他把他们让到合成塑料沙发上坐下。 教授下身穿一条斜纹软呢西裤,上身穿着高领毛衣,外面披着一件咖啡色条绒夹克。就算考虑到年龄因素,他的这身打扮也让人觉得有点邋里邋遢,好在他的那头灰发打理得有板有眼,再加上欧美人般棱角分明的面孔,整个人看起来相当时髦而有型。樋口觉得自己站在他的面前一比,显得似乎比他年长十岁。 “……你什么时候……我记得你应该没有女儿啊。”教授看见穿着一身套装的薰,问道。 “难道说,这位女士是刑警?” “不是的,她是岛木小姐,现在帮我做一些类似秘书的工作。”樋口这么向教授介绍道,薰则按照事先商量好的那样,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自动铅笔,向教授微微一笑。 “秘书?”教授重复了一遍。 “没错,实际上我最近想试着写本书。” “写书?”教授更糊涂了,又重复了一遍。 “是啊,我想写一本类似犯罪实录那种的书。有人问我要不要把之前接触过的案子都详细地写出来,不过到时候能不能顺利出版我就不知道喽,毕竟现在上了年纪,我其实就把它当成一个乐子。” “这么回事啊,原来如此。这挺好的嘛,真的挺好……那么,你打算以哪个事件为主呢?”可能是预感这个对话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教授大大咧咧地往沙发里一坐,问道。 “说实话啊,我想主要写点变态犯罪和猎奇犯罪的内容。要写那些东西,当然要先找教授您请教一下才能动笔。” “原来如此。不过啊,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上你的忙。”教授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却一脸兴奋地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眼镜布,像磨镜子一般起劲儿地擦着镜片。教授只要一聊到猎奇犯罪就兴奋无比。他的这一串开讲前的准备动作,樋口在这之前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现在外面炒得沸沸扬扬的连续杀人事件,教授您想必也有所了解吧。我想啊,如果可能的话,我打算在书的最后加上有关这一事件的章节。”樋口尽可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 教授点了好几次头。 “啊啊,那个案子啊,我现在也算是正在协助警方办案呢,确实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案子啊。” 真不愧是个学者啊,樋口心想。一开口既不说“过分”,也不说“难过”,而是来了一句“有意思”。 “那么关于这个案子,您能不能说一下您的看法呢?反正就算要出书也得过些时日,您要是觉得不方便我不会提及您的名字。” “不用,登不登名字的不碍事。让我好好想想啊……我忘了是昨天还是前天来着,那家伙又作案了是吧。我到现在还没有听到任何和第三个受害者有关的消息,我只能跟你说一些以前的资料以及我提供给警方的关于前两起案子的分析,你觉得可以吗?” “好的,拜托您了。” 教授戴上眼镜,手指压着嘴唇想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话。他早就把樋口一开始说要写书的事给抛到脑后去了。看上去教授似乎因为能随便跟人讨论自己喜欢的话题而高兴得不得了。不过,这也正是樋口选择咨询这位教授的原因。不管怎么说,编造出一个要写书之美的借口实在是太容易被人识破了。 “英国有一名杀人犯叫克里斯蒂,你知道吗?” 教授一副教育学生的口气说道。 樋口心想,真是和以前一点都没变啊。 “叫克里斯蒂是吗?我就知道阿加莎克里斯蒂……” “什么啊!我说的是约翰.雷吉纳尔多.克里斯蒂。1953年3月,警方在他家的墙里以及地板下发现包括他的妻子在内的四具女尸。他家的后院里也挖出两具白骨。根据克里斯蒂本人交代,他趁妻子不在家的时候,把妓女引到家里,把她们勒死以后埋在后院。1952年12月,他用长筒袜把妻子勒死,几个星期以后,又杀死了一个妓女。然后在十天以后又杀死一个。转过年的三月,他又杀掉一个。最后警方趁他在伦敦大街上瞎逛的时候,逮捕了他。“教授稍停了片刻。樋口和薰听得聚精会神,不敢插嘴打断。”警方在这些妓女的血液中检验出一氧化碳,阴道内也检验出精液。据克里斯蒂交代,他让妓女们到他家里,拿出酒招待她们,让她们坐在躺椅上。然后他会把之前拉至附近的煤气管的栓子拧开。待到她们意识不清的时候,他再把她们勒死,然后奸尸。由于受害者不是妓女就是他妻子,他如果只是想跟她们做爱的话,根本没有必要杀死她们,警方据此判断,他可能在性功能方面有些障碍,估计只能和意识不清的女人发生性关系。怎么样,听完这个之后你有没有什么灵感?……您是说这次案子的凶手也有性功能障碍吗?估计是这样吧,他大概就是个这样的男人,没法和活着的女人做爱。我向警方仔细问过受害者尸体的状况,凶手的病态已经病入骨髓了。凶手在杀死正月的那位少女之后,把她蹂躏得阴道粘膜破裂,身上也被毁得体无完肤。上个月的那位受害者可能也遭受了一样的虐待吧。” 樋口感到身边的薰被吓得有点喘不过来气,他用余光瞄了她一眼,只见她连握着自动铅笔的手都在不断颤抖着,手上的皮肤变得没了血色。报纸和电视等媒体都没有报道凶手的奸尸行为。不报道涉及近亲乱伦、奸尸等禁忌的消息显然是新闻界的常识。大概薰不知道新闻界的这种默契吧。樋口开始觉得把薰带到这里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 但是,薰这时却开始开口发问。 “可能,您说的可能是什么意思呢?”薰的声音有些发颤地说。 教授似乎没注意到这一点,耸耸肩,答道:“因为尸体的阴道不见了啊,所以警方没法调查,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被凶手强暴。” 薰发出一阵喘息的声音,脸色变得一片苍白。教授总算注意到了她的反应,稍带歉意对她说:“哎呀,真不好意思啊。这些东西对小姑娘来说太刺激了吧。” “……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问道。 “够了。薰小姐,你到外面去吧。接下来我一个人就够了。”樋口说道。听到尸体的阴道不见了,樋口自己也极为震惊。他一直以为凶手只是把尸体的下腹部切开而已。 “不行!我……我有义务知道姐姐临终的状况,我必须听完,算我求你,请让我留在这里听完。” “姐姐?”教授问道。似乎这位教授十分擅长鹦鹉学舌的本事。 樋口知道事到如今只好如实坦白了。 “……她……她名叫岛木薰,是第二位受害者岛木敏子的妹妹。” “这个这个,实在是……”教授慌慌张张地,不知道应该再说点什么才好,只是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 “教授,实在是太抱歉了。说实话,我自己也并不是不认识受害者。我们两个只是想替死去的敏子小姐做点什么,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先向您请教一下。” “哦。”教授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倒是没有对自己被骗一事而大为光火,而且好像对薰的遭遇颇为同情,稍微偷偷看了一眼她。樋口看了看教授,又看了看薰,反复观察了片刻,觉得今天应该还可以继续问下去,于是接着开口问道。 “您要是知道的话,能不能具体地告诉我们,有关岛木小姐……呃,也就是第二名受害者,她遭受到了凶手怎么样的虐待?我们目前最多也就掌握了一些从新闻报道里听来的消息。” 教授忧心忡忡地看了看薰,但是在看到她刚毅的视线后,便慢慢地开口说道:“……那个,其实她和第一名受害者一样,好像乳房被凶手切掉了,两个都是。另外,凶手把她的下腹部剖开,将生殖器……不单单是外生殖器,连体内的生殖器官也一同被凶手切下带走了。而身体的其他部位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外伤。” 虽然樋口从野本对他的描述的状况联想起了他之前曾经见过的被刺得体无完肤的尸体。但是,如今看来,好像这两者并不能混为一谈。樋口记得之前有两个犯人,他们作案的时候虽然已经杀死了受害者,但是由于害怕死去的人再次复活过来,所以才会拿刀一次又一次地向着尸体刺去。不过,这一回的凶手却和他们不同,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他简直就是一名可以冷静地实施“外科手术”的狂人。 突然之间,一个疑问涌入樋口的头脑之中,他向教授问道:“那种外科手术似的犯罪,凶手如果不具备任何医学知识的话,能不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实施呢?” “哎呀,这个我就说不清楚了。但是,负责受害者尸体司法解剖的医生对我说,他觉得凶手多多少少具备一定的医学知识。凶手可能是个医生,要么就是个医科学校的学生,只是他的手术做的实在是不怎么漂亮。不过话又说回来,只用一把切肉刀就想干净漂亮地完成那个手术,我想就连医术高超的医生也没有这个把握吧。” 薰呜地发出一声呻吟,手颤抖着把用来速记的自动铅笔放在笔记本上,然后又颤抖着捂住胃部和嘴。她的脸色比刚才更显苍白。想必她是听到“切肉刀”这个词以后联想到了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吧。 樋口原本想开口说什么,不过薰对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打断教授。 “……没关系,不要管我,请您继续。”薰的喉咙一边轻轻地抖动,一边咽着唾液,拼命地压抑着体内的呕吐感。 樋口觉得已经不需要再问有关尸体的情报了,比起这个,他更想听一听专家给出的有关这个凶手的犯罪心理像。 “那么,我想请教一下教授,您对作出此等行为的凶手的意图及其人格有什么看法?” 教授陷入了沉思,并未马上作答。他之前已经对警方陈述了自己的意见,可见他现在思考的只是应该用什么样的词句对樋口和薰说明。 “……我之前也说过了,凶手不能和活着的女人做爱……至少他在和活人做爱时无法获得性满足。凶手大概患有心因性阳痿吧,这可能是因为一些身体缺陷---比如生殖器太小啦,身高太矮啦,或者是长得太丑了等等---而产生的某种自卑感所导致的结果。但有很多案例表明,某些时候周围的人并不认为是什么缺陷的身体特征,当事人自己却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有重大缺陷,从而产生了自卑感。……当然了,这些东西大概对调查没什么直接帮助吧。” 自卑感这种东西,不管什么人,心里多多少少都会存在着一些,只不过人们内心自卑感的强烈程度只有自己心里知道。就算能够确定凶手患有阳痿,也不能要求医生向警方提供阳痿患者的名单。这么说来,教授说的这些确实对调查起不到立竿见影的作用。 “那么,您能不能推测一下凶手的年龄、职业以及他的家庭环境?” “我觉得推测凶手的年龄几乎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除去还不会射精的小学生以及躺在床上动不了的老人,凶手可以是任意一个年龄段的男性。还记得那个连续杀害女童的案件吧,警方在凶手被捕之前推测凶手可能是一个中年男子,谁知等到真凶逮捕归案的时候却发现,凶手只是一个二十来岁,比实际年龄还要幼稚的年轻人……但是,如果硬要我给出一个参考范围的话,我觉得凶手的年龄很可能在二十五岁到五十岁之间。其实把范围缩短到这个程度,我心里还是多少有点保留意见的……” “接下来是凶手的职业,这里的臆测成分就更多了。假设凶手患有心因性阳痿,那么他应该是个教养较高的人,首先,阳痿在知识分子中的发病率很高,再考虑到凶手摘除受害者生殖器的手法,因此我敢肯定凶手十有八九是一个知识分子。对了,警方判断,凶手大概在犯罪现场用录像机录下了犯罪过程,这件事你们知道吗?好像现场还遗落下了录像带的包装纸。当然了,由于很多情侣都会录下自己亲热的过程,因此要说这些包装纸是之前在这个房间里开房的情侣留下来的东西也不是不能成立。不管怎么说,我们先假设这就是凶手遗留下来的东西,那就说明凶手的经济状况是不错的。另外,我们还要考虑到凶手并不是挑选休息日前一天的晚上作案,也就是说,凶手很可能不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 教授的这些分析和樋口想的基本一致。 “那么您对凶手的家庭环境有什么看法吗?”樋口率先催促道。 “……嗯,他应该不是一个人住吧。因为要是这样的话,他就不会甘冒被人目击的危险特地跑到宾馆去作案。他大可先在自己家里把尸体处理好,然后再随便带到什么地方一埋了事。我想他可能是住在别人家里什么的,没法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把女人带回家。” 樋口对这种一般性的理论在疯狂的变态杀人魔身上是否适用表示严重怀疑。难道凶手就不能是一个在单间高级公寓里过着富裕生活的学生吗?如果凶手只是不想把漂亮的房间弄得满是血污才到宾馆去作案的话…… “不好意思教授,我说的家庭环境不是指这方面,而是在精神层面上的东西……” “哦哦,知道了知道了。……当然了,凶手的家庭肯定存在着一些问题。我觉得要么凶手的父亲有问题,要么凶手就是在一个单亲家庭成长起来的。总而言之,凶手无法达到性成熟状态。关于这个我只能推测这么多了。” 教授接着又说道:“我们再分析一下凶手的作案手法吧……我觉得凶手之所以切下受害者的乳房,原因有三种:第一种可能,凶手把乳房视为玩赏的对象;第二种可能,凶手把乳房视为憎恶的对象;最后一种,以上两种情况都不成立。” “要是他把乳房作为玩赏对象,我觉得凶手可能把乳房割下带回家,也有可能是吃掉了;乳房要是憎恶的对象的话,这么说虽然有些古怪吧,我的结论是凶手不但无法和活着的女人做爱,而且无法和任何有乳房的女性做爱。也就是说,只要受害者身上有乳房,凶手就无法获得性满足,因此他才将受害者杀掉,切掉乳房以后再进行奸尸。凶手说不定有点同性恋倾向呢。怎么样,你觉得哪个更有可能?” 教授的双眼散发着兴奋的光芒。面对他的提问,樋口感到很困惑:首先,他根本没有办法理解凶手的变态心理,其次教授说得极为兴高采烈,让他觉得教授其实心里早有了答案。 “……要我说的话,我觉得您最开始说的那个最有可能。既然警方在犯罪现场找不到受害者的乳房,那么认为是被凶手带回家也是自然的事。凶手不需要的东西,应该会在案发现场发现。” “是啊。就是这样嘛。就是这样。” 教授好像被樋口抢了要说的话,略带遗憾地表示同意,然后又重新振作,继续说道:“然后就是最后一种情况,既不是玩赏对象又不是憎恶对象的情况。凶手估计是因为一个完全不同的理由才把乳房带走的。” 完全不同的理由---樋口简直无法想象。 “加拿大有一个名叫韦因.波特恩的男人,他对女性的乳房有着一种异常的迷恋。他在做爱时会勒住女人的脖子,并狠狠地撕咬乳房,以至于会在上面留下清晰的齿痕。结果他先后杀死了三个女人。由于警方在受害者身上发现了有力的证据---他留下的齿痕,结果他被判处终身监禁。其实我们也可以这么想,本案的凶手可能是为了消灭自己留在乳房上的痕迹---也就是齿痕---才把乳房切掉带走的。当然了,凶手可能有更为现实的理由,不过这就不是我研究的范畴了。总之,我认为第一种假设最有可能,凶手很可能是以玩赏为目的将受害者的乳房带走的。” 樋口这才发现教授或许只是纯粹为了“好玩儿”才给出了这么多假说。虽然教授说到一半的时候让他觉得确实是这样的,但是到了后半部分他又觉得可能并非如此。 教授接着阐述自己的分析。 “第一名受害者在死后遭受了数次性侵犯,可是她的体内并没有检测出精液的痕迹。但是案发现场找到了安全套的外包装纸,想到这一点的话,那么受害者体内没有找到精液的事情也就不奇怪了。因为凶手在侵犯受害者尸体的时候戴着安全套。另外,警方在受害者持有的物品当中发现了同一品牌的安全套,可见安全套是受害者提供给凶手的。这一点非常重要。受害者在被杀之前曾经主动拜托凶手戴上避孕工具。也就是说,在凶手与受害者交合之前,少女与凶手接触、同意并打算与凶手做爱。” “在第二个受害者的血液当中,警方也检测出了很高浓度的酒精,从这一点来看,毫无疑问地,受害者当时肯定是烂醉如泥,不省人事。如果我们假设凶手与克里斯蒂一样,只是单纯以性交为目的的话,那他根本没有必要杀死她们。---根据某连续强奸杀人犯的供述,在勒死女性的瞬间,女性的全身肌肉会出现收缩和痉挛,这会带来比普通性交更加刺激的快感。据说他为了反复品味这种快感,一次又一次地在强奸过程当中将女方勒死。不过,我觉得克里斯蒂以及这回案件的凶手却不仅仅是为了品味勒死对方时的快感。再考虑到凶手似乎是为了玩赏才切下乳房的行为,凶手显然具有恋尸癖的倾向。” “恋尸……癖……”薰小声嘟哝道。她的脸色依然苍白,目不转睛地盯着教授。 教授大幅地点了点头。 “没错。恋尸癖,俗称为奸尸狂。也就是通过奸尸获得性满足的性变态者。” 樋口扭过脸向窗户望去,窗外明媚的阳光下,年轻人有说有笑地步行而过。虽然屋内和外面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玻璃,但让樋口觉得屋内屋外仿佛处于两个世界一般。 在这个充满欢笑之声的大学校园的一隅,我们却坐在这个霉味满屋的研究室里谈论着一群心里有病的男人。 其实在这里谈论着那些病态的我们,心里何尝也不是正在病着,而且已经病得不可救药。不管是薰还是我,我们都病了---眼前这个教授大概也是。 此时此刻,他们虽然正站在深渊的边缘窥探着那些人心里 无边的黑暗,但樋口还是打算冲杀进去追击到底。他明白,一旁正襟危坐的薰也不会轻易放弃。 樋口不再去想其他,继续倾听教授的分析。 “第二个受害者,她的外生殖器、阴道以及子宫都被凶手切除带走了。从凶手十分小心谨慎地将其摘除这点来看,凶手显然没有把这些象征着女性的器官视为憎恶的对象。也就是说,这些生殖器官和乳房一样,是作为凶手的玩赏对象才被带走的。只不过,凶手显然是在杀害第二个受害者以后才想到了将其外生殖器连同乳房一起带走的理由。或许他早在杀害第一个受害者的时候就打算这样做了,可能是时间上不允许,要么就是那时还没有想到切除外生殖器。不管怎么说,对凶手而言,乳房绝对要比外生殖器重要得多。” “我想情况大概应该是这样的:在第二起杀人案件的犯罪现场,警方并没有发现安全套的外包装袋或外包装盒,当然似乎也没有发现精液残留的痕迹。在凶手和受害者开房的爱情宾馆房间内设置有安全套自动贩卖机,但是机器里面的安全套数量并没有减少。因此,如果凶手像对待第一个受害者一样,对第二个受害者也进行了奸尸的话,我认为凶手应该是在受害者的体内达到了性高潮,把精液射到了受害者体内。但由于凶手没有使用安全套,精液留在了受害者的阴道以及子宫内。因此,凶手为了不在现场留下精液这个关键的物证,才会把受害者的阴道以及子宫一同切除带走。同样地,我们顺着这个思路来想,凶手切除受害者乳房的真正目的,大概也是为了湮灭齿痕这个关键的物证吧。” 樋口不禁大叫起来。 “开什么玩笑!就为了这种原因就……真是一个变态虐待狂!” 但是,教授立刻否定了这一点。 “不,他并不是大家所说的虐待狂。如果除去尸体上被切除的部分,尸体的其他部位可说是毫发无损。据现场的警员描述,凶手把受害者的衣物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一旁,尸体状况也相当整洁端正。这一点和虐待狂是不一样的。因此,虽然我们可以说凶手是为了不让精液留在现场才把受害者的生殖器切除的,但是我想,凶手之所以这么做,其中最重要的理由应该还是凶手本人想要把受害者的生殖器带走。” “……您的意思是,凶手是为了拿回家吃掉吗?”樋口皱着眉问道。 教授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显然不是啊。他从尸体上盗走的可是生殖器官啊!他当然是为了做爱啊,拿那个东西不就是为了做爱的嘛。当然我是指凶手在自己家里和‘她’做爱啊。绝对是那样的。” 薰捂着嘴突然跳了起来,手中的笔记本掉在桌子上,自动铅笔咔嚓一声从桌上滚落到地上。 她想跑到走廊去,但是没有来得及。她跪在地板上,背对着樋口和教授,开始吐了起来。呕吐物落到亚麻油毡制的地板上的声音和着女人呜咽的声音,一起传到了樋口的耳朵里。 薰一边吐着,一边失声痛哭。 “真是过分……”樋口并没有走到她的身边,只是黯然站着自顾自地说道。 “没错儿,实在是太过分了。”教授点了点头,“……那个,墩布让我给放哪儿去了?” 2 二月 稔 她躺在床上,慢慢地被他脱去身上的衣服。他则回头望着镜头。 那乳房与他手中抚摸着的一模一样,他压在她的身上,自己的背部与臀部在镜头中闪现。 画面中的两人不停地扭动,让人感到整个镜头也随之发出了颤抖。弹簧床发出激烈的交响,他的双手再一次感到了掐在她脖颈上的触感。 青筋突出的肌腱,硬如橡胶水管般的气管。 在飞上天国的那一瞬间,她紧紧缠绕住他的阳具。 那感觉实在是太棒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他钻到被窝里躺下,一边看着录像带,一边把她的阴道从上到下套在自己的阳具上,然后用右手将其紧紧握住。瞬间,他回想起当时发生的一切。他把录像的声音关掉,戴上耳机开始陶醉在音乐当中。那冷冰冰的阴道,在他身体的温暖与摩擦的感染之下,慢慢地恢复了生前的体温。他紧紧地握住它,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缠绕般的吮吸感。 他便这样握住它包裹着自己的阳具,开始上下套弄,左手拿起她的乳房放在嘴上深情地亲吻着。 录像带的镜头仿佛化作一条沾满唾液的舌头,在她死去的身体上发情一般地舔舐着。 蒲生稔随着录像镜头的移动不断地欢悦、颤抖。那是一种令人幸福得落泪的肉欲快感。 如果时间能像录像一样只按一下遥控器便停下来的话,如果不管何时我都能品尝到这甜美的一刻的话…… 阳具不停地推送精液的脉动,使她颤动起来,他的手也很清楚地感受到传自她肉体的激情。他把腰部支起,把自己从高潮当中解放出来…… 只不过,蒲生稔并没有如愿以偿地和它长时间享受这份爱情。还不到一个星期,仅仅和它相爱了两三次之后,它就变得腐坏不堪了。和乳房不同,可能是阴道里布满了更多的血管,包含着更多的血液吧。没有几天它便腐烂到凄惨而难以入目的地步,散发出来的冲天恶臭,让蒲生稔不得不在房间里拼命喷洒空气清新剂。 他不得不把她腐坏的生殖器埋掉,埋到之前埋有绘里香的乳房的地方。 没办法,他只好接受只有乳房可以爱抚的现实。 他一边看着录像,一边不断地亲吻它,把自己沉浸到自慰当中。 终于她的乳房也像绘里香的一样开始萎缩。即便他从母亲的梳妆台前胡乱抓来雪花膏一遍又一遍地涂抹在乳房上面,也仍旧不能挽回它的青春。最后,它完全变黑了。 结果,到最后还依然留在他身边的,只有一盒被切成四方体的凄美记忆。只不过那份记忆也随着它的离去,犹如装着老照片的旧相册一般,让他睹物思人,不能自已。 过去的那份爱、那份喜悦历历在目,让蒲生稔伤心欲绝。他越是回忆起和她共同度过的那些日子,便越是想转过身去,不再翻开这份令他心痛的回忆。 有几个夜晚,蒲生稔一个人出神地看着录像带上的一情一景,不知不觉中竟然泪雨涟涟。 为什么只让我来承受这样的痛苦?凭什么让那些头脑空空,不懂得何为真爱的家伙快快乐乐地生活?我体味到了真正的爱情,却因此不得不在痛苦的地狱中煎熬。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难道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不得不重复着这种找到真爱而又失去的生活吗? 蒲生稔紧咬着双唇,他回忆起那个被母爱包围着的少年时代。那时候他是多么幸福啊!母亲是那么的美丽,美丽得让朋友们羡慕。母亲是他的骄傲。只不过…… 母亲岁数不大就生下了他。因此在学校组织公开课等活动的时候,他的母亲看起来最为年轻漂亮。她的皮肤非常白,有如晶莹剔透的象牙工艺品,即使是穿着一身朴素的和服,也不能掩饰她身体散发出的撩人魅力。 不通性事的少年蒲生稔,早在青春期第一次遗精之前,就对母亲的裸体充满了无限的崇拜。每当他偷看到母亲的裸体,就会感到下腹部传来一阵胀痛。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代表了什么,但他模模糊糊地感到这是一件十分丢脸的事情,决计不能让母亲知道。 他对朋友的母亲从来没有产生过类似的情感,对班上除了衣服和男生没什么区别的女孩子也没有一点兴趣。他曾经在玩“医生游戏”的时候动手扒掉过班上女生的内裤,但是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他不明白为什么一看到母亲的裸体,自己的小鸡鸡就会变硬。 大概是六岁还是七岁的时候,他记得自己好像被父亲狠狠地揍过一顿。现在他的脑海里还依稀记得父亲的拳头打在脸上所带来的疼痛,还记得母亲哭着劝阻父亲的身影。 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被打的呢,蒲生稔已经记不起来了。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被父亲臭骂一顿呢,蒲生稔也记不起来了。从那时候起,他就被禁止和母亲一起洗澡了。他不喜欢和父亲一起洗澡,因此哭着哀求父亲。而父亲只是说了一句:“你不想跟老子洗,就自己一个人洗去!” 当然,时过境迁,当初的那股情感早就变得淡薄。不过那时候的蒲生稔毫无疑问心里一直憎恨着他的父亲。他甚至说过“爸爸去死吧”这种话。 但这个时候出手揍他的不是父亲,而是母亲。他一直以为母亲最疼自己,而不是父亲。他一直以为母亲心里肯定也憎恨着父亲。不知为何,他甚至一度认为要是父亲死了,母亲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当然事实并非如此。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原来母亲根本就不爱他。从那以后,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看到母亲的裸体之后,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什么感觉都没有。 这天白天在家里,他看完录像带刚要倒带的时候,突然门外传来了母亲的说话声。 “稔,你在吗?” 她不是应该不在家里的吗?! “啊,我在啊!”他慌忙把连接摄像机和电视的视频线拉掉,不等录像带倒完便按下按钮把它抽了出来,迅速放到裤袋里。 这时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房门早就上好了锁,其实根本不必这么慌里慌张的。但是,那种羞耻感的余味仍然让他浑身发烫。 “你干什么呢?快点下楼喝点茶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咔嚓咔嚓地要开门进来。 她已经发现我把门锁上了,肯定会在心里寻思我为什么大白天的要把门锁上。难道她发觉了我在房间里正在做着什么吗?难道我在房间里自慰的事情被她知道了吗? “稔?” “马上就过去!” 蒲生稔一动不动地看着房门,这情形让他觉得近似恐怖。他如果现在去开门和母亲见面,母亲估计会从他的表情之中猜到他刚才的行径,而且说不好她还会闻到屋子里那股消毒水一般的精液气味。 他一动不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门外传来下楼梯的拖鞋声。看来没事了。她已经到楼下去了。蒲生稔把溢满的垃圾桶上快要掉出来的卫生纸团狠狠地压了几下,取出空气清新剂来猛喷了两三下。 没事,没人会注意的。 他又按住喷头,向四周喷了良久。屋里充满了呛人的橘香型气味。 他最后又按了一下。 3 三月 雅子 在一堆打好包准备拿去换卫生纸的杂志里面,雅子找到了刊有这个案子报道的杂志。她生怕被家人看到不好解释自己的行为,因此总是趁着家人不注意,把杂志带进自己的房间。 凶手先将受害者强奸,之后将其勒死,或许这样还不足以满足凶手,他最后还把受害者的一双乳房切除带走。这些消息雅子原本就已经知道了,她接着往下看,隐隐约约地发现原来还另外发生了一起比她想象得还要残忍的案件---凶手剖开了那个被警方认定为第二个受害者的女性的下腹部除此之外,杂志还报道了几个含糊其辞的目击证词。 在第一起案件发生的宾馆附近,有人目击到一个身高中等、体型适中的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与一名少女一起走进宾馆;在新宿出租车站,有人描述说看到第三个受害女性离开排队等车的队伍,钻上一辆白色轿车。 肯定不是,我那孩子虽说看上去有点显老,但再怎么显老也不至于看起来像三十岁的人吧。虽说我加那辆车子是白色的,但也不是他们说的那种。 雅子想起了那件连续杀害女童的案件,围绕着那个案子的种种含糊其辞的证词立刻掠过她的脑海。那个时候,目击者对凶手使用的车辆的描述到最后被发现简直和凶手的座驾风马牛不相及。 ……对了,那个晚上,我们家的那辆车有没有停在车库里呢?雅子实在记不起来了。那辆车本来是丈夫专用的,不过最近孩子没事也会经常开出去玩。虽说雅子在外面碰到突然下雨的时候,也会请家人开车去车站接她。但她一没驾照,二来对车子也没兴趣。 杂志上还刊着这么一则匿名报道:“凶手集中攻击受害者的乳房以及下腹部,从这一点来看,我觉得凶手明显对女性怀有相当的憎恶感。凶手之所以动手杀人,正是被这股对女性的憎恶感所驱动。虽然我们不知道这股憎恶感的由来,但是不难想象,这股憎恶感大概是由深深根植于凶手心底的自卑感而产生的。”搜查总部的一位资深刑警告诉本报记者,他感觉本案与他之前经手的一个案子十分类似。十分巧合的是,那件发生在昭和四十三年(1968)的妓女被杀案件,也发生在涩谷警署的辖区之内,当时的凶手也是把受害者带到宾馆后加以杀害的。 “凶手在当时的受害者K小姐(当时三十四岁)的乳房与阴部上面一共刺了九十七刀。受害者的乳房被凶手切除,腹部被凶手划开一个十字形伤口,以至于内脏几乎露出。该资深刑警对记者表示,那种惨状的案发现场连办案多年的他看来都会感到胆战心惊。因此,这个案件与本案的雷同之处,在外人看来也是一目了然。 “半年后,警方逮捕了用匕首攻击女性的犯人T(当时二十八岁),据他供述称,他在半年前曾在浅草杀害了一名女性。更加令人惊讶的是,这名男子早在十六岁时就用一根细绳勒死了一个七岁的女童,并且被逮捕。另据他供述,T是在性交的时候不能勃起,被女方责骂,因此才会先后杀死两人,以及犯下这次的杀人未遂。女方的责骂让他怒不可遏,当然他可能也是为了追求兴奋感,才会决定刺杀对方。T就是一名阳痿患者。” 阳痿…… 雅子当然了解自己的孩子,她知道他曾经成功自慰过,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先天性的缺陷。不过最近他怎么样呢?他明明不像在和女朋友交往,最近也没有一点自慰的迹象,这又是为什么呢?难不成他发觉我偷偷进过他的房间,所以自己把卫生纸处理了吗?难道说,他在外面还有其他方式可以发泄吗? 雅子使劲摇了摇头,这不可能。 根本就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孩子和这个案件根本没有一点关系,我纯粹就是因为好奇才来看有关这个可怕案件的报道而已。只是这样,只是这样。 “……无法满足于正常的性爱时,这种不满会化为暴力冲动井喷出来,这种事情十分常见。外面根本用不着引用弗洛伊德的理论,单从他用匕首类凶器刺杀受害者的这种显而易见的性交隐喻来看,凶手明显是在宣泄着自己无处发泄的性冲动。” 我的孩子那么温柔,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或许他心里真有那么一两种自卑情结,但是他绝对不会因此就去伤害别人。 绝不可能。 “……性欲高涨却找不到宣泄出口的年轻人。这是我给凶手作出的犯罪心理画像,这应该是一个比较妥当的推断吧。凶手应该是一个十几岁至三十几岁的单身男子,他很可能没有女朋友,但绝对不是因为缺乏魅力,他只不过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阳痿的毛病罢了。他虽然只在极为偶然的情况下才会和偶遇的女性发生关系,但仍然无法勃起。他想表现一下,但越是焦躁就越是萎靡不振。女性冷淡的视线如针一般刺向他,当然有时还会遭来一阵污言秽语般的咒骂。”他可能是一个老老实实、经常被周遭的人当做笨蛋的人,单是这一点就会让他越来越自卑。他一旦受不了这种压力而勃然大怒,便会在受害者身上疯狂的乱刺,只有这样才会让他心满意足。 “女性朋友们,当你们与刚刚相识的男性第一次过夜的时候,就算他因为不举而扫了你们的兴,也请你们在开口责骂之前考虑一下,那些话会对男性造成多大的伤害。” “请你们三思而后行,这或许可以救你们一命。” 这是一篇奇特的报道。前半段好像是一篇犯罪报道,最后的部分读起来好像又加入了记者个人的情感。 雅子本来以为这只是一篇无聊的推测报道,但是文章的一字一句却奇妙地残留在她脑海的角落里。 假如那孩子患上阳痿的话…… 假如那孩子因此而伤人的话…… 雅子立即得出了一个单纯得不能再单纯的结论。 把他治好了就行了吧。 这样的话,如果他再也不去伤害别人,警方的调查也会接着陷入迷宫,我的家人也会像往常一样过着安稳的生活。 我胡思乱想些什么啊,雅子想。她摇了摇头。 这都是没有意义的假设。那孩子不是阳痿,当然也就更不可能去伤害别人。那孩子是个十分温柔的好孩子。 他太温柔了,温柔得让人觉得不耐烦。 他绝对不会去伤害别人,绝对不会。 1 三月 樋口 “死亡这种东西身上散发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你不觉得吗?”教授说道。 樋口没有回答。薰在走廊里的洗手池清洗着刚刚擦过地板的抹布,坚持不让樋口帮忙。 就算樋口没有回答也无所谓,教授继续提问道。 “你听过塔纳托斯吗?” “塔纳托斯……是吗?我没听说过。”樋口以为这是最近新出现的外来语,摇了摇头说道。 “这本是希腊神话里众神之一的名字,负责掌管死亡。而威赫姆.斯特科和弗洛伊德等人把这个词解释为‘死的愿望’或者‘死的本能’。他们认为在人的意识当中,存在着与求生本能‘厄洛斯’相抗衡的求死本能。” 求死本能---塔纳托斯?樋口根本无法理解。他的意思是说人类的杀人行为是一种本能的表现吗? “因为所有生物早晚都有一死,迟早都会化为尘土、变为无机物。因此,生物的内心中大概存在着想主动变回无机物的倾向吧。弗洛伊德说,人类的意识当中存在着两种相互对立斗争的本能,一种是想要生存下去的本能,另外一种就是与其完全对立的求死本能。不过几乎所有学者都否认死亡本能的存在。至今仍然主张死亡本能存在的,大概也只有梅兰妮.克莱因等极少数学者而已。再说,这个理论确实是过于先进,这个说法也确实过于让人难以接受。” “也就是说……求死不能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了是吗?”樋口有些失望,赶忙反问道。 “没有人能够断言那种东西肯定不存在。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遇到一例不靠求死本能就无法解释的症状,因此求死本能对于临床学者来说是一个不必要的概念。我目前为止也还没有亲身遇到过这种情况,所以这个概念对于我来说也就无所谓了。” “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提起这个话题的啊。”樋口本来想这么说,但还是决定先闭嘴等他接着说完。他觉得这个教授不会提出一个毫无意义的话题。 “我想使用这个词,只不过想给它一个截然不同的定义。我认为‘塔纳托斯’并不是意味着‘求死本能’,而是一种想要接近死亡的欲望。这是一种‘塔纳托斯’情结。根据弗洛伊德的‘死亡本能’理论,人为了不因为死亡本能而杀掉自己,自动将这种攻击的冲动转向外部,于是便会出手伤人。因此我们便能解释虐待狂与受虐狂,以及反复强迫等违反快乐原则的异常行为。” “我认为应该被称为‘塔纳托斯’情结的现象,是与弗洛伊德的定义截然不同的东西。---对墓场感兴趣的小孩子、杀死小虫子的儿童、拿死亡说事的黑色笑话。几乎所有的小孩都对死亡深感兴趣。我们当然也可以说小孩子只是出于好奇心才对死亡感兴趣。理解生命为何物与理解死亡为何物其实是一回事。婴儿为什么会出生?自己是怎么被生出来的?爷爷到底去了哪里?---这些其实都是萦绕在大多数小孩子脑海中的问题。” “但是,随着我们现代社会的家庭核心化的推进,墓地从街道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公寓住宅楼。昆虫慢慢从城市中消失,孩子们自然也就没有机会采集昆虫。现在很多公寓楼里又不准饲养宠物,这些都让孩子们与‘死亡’产生了隔离。” “另一方面,大众媒体的宣传当中却又充斥着‘死亡’。比如说,刑警题材的电视剧里有死亡,古装电视剧当中也有死亡,新闻报道当中也经常出现带有‘死亡’的杀人案件以及意外事故等。就像显像管另一端的偶像看上去近在咫尺,但其实却远在天边一样,对孩子们来说,‘死亡’也是这种看似很近但其实很远的东西,就某种意义来说,‘死亡’也可能会成为他们憧憬的对象” “当有名的演员、艺人自杀的时候,孩子们也会竞相步上他们偶像的后尘,这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死亡’究竟是不是人类的本能呢?我们姑且先不去探究,但是‘死亡本能’---这种人类对死亡的憧憬,确确实实实在地存在着。” 他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啊?樋口觉得十分诧异,但还是没有插话。一旁的薰这时已经洗好抹布,咬着嘴唇,再次蹲在地上一遍又一遍擦拭着早已被擦干净的地板。 “我觉得恋尸癖---以及与尸体的性爱行为,都可以称为‘塔纳托斯’情节的一种形态。他们---就是那些恋尸癖者,都对‘死亡’怀有憧憬。他们要是把这股冲动发泄在自己身上,大概会出现自伤自杀等行为。他们会主动地去迎接美好的‘死亡’,而且会因此获得满足。” “但是,他们却将这股冲动导引向外部。他们所渴望的事情,包括抚摸尸体、在尸体旁边度过一晚、与尸体做爱等等。大概在三十年前,在中野区犯下少年分尸杀人案的凶手正是这种恋尸癖的典型。一个二十六岁的恋童癖诱拐了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将其分尸并把尸块装进玻璃容器,然后倒入福尔马林,当做装饰品来观赏。凶手好像也极端地喜欢猫,据说他将自己疼爱的十二只小猫杀掉并且剁成肉块,把肉块随意扔在屋里,或者干脆吃掉。” “你明白了吧?在这个案例上,凶手根本就没有被人轻视,更没有什么因为自身的缺陷而感到低人一等的自卑感,因为他杀掉的是猫嘛。但是,他仍然克制不住自身的冲动把心爱的猫以及男孩分尸,并做成标本来观赏。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恋尸癖。另一方面,号称自己在巴黎吃过人肉的那个家伙,其实几乎没有恋尸癖的倾向。虽然似乎他也进行过奸尸,但很明显的是,支配他的主要是一种‘想吃人肉’的欲望,也就是食人魔的幻想。” 在巴黎吃人肉---应该说的是那个日本人吃掉一个荷兰籍留学生的案子吧。樋口十分清楚地记得,这个案件在当时曾经引发了一场歇斯底里的骚动。 “另外,琦玉的那个连续杀害女童犯人,根据凶手的供词记录,在有人指出凶手身体上有缺陷时,凶手立刻勃然大怒。因为凶手说他自己曾经吃下祖父的遗骨以及被他杀害女童的肉一事,社会舆论与公众便大吵大嚷地骂他恋尸癖、食人魔。不过就算他有这种倾向,但把他拿过来和历史上的恋尸癖、食人魔相比较的话,他还远不够格,只能算是个正常人。当然了,他制造了几起凄惨的悲剧,不过我还是觉得他的行为只是单纯的性犯罪与强奸杀人的延伸罢了。” 教授停了片刻,刚才一直跪着擦拭地板的薰总算抬起了那张苍白的脸。她慢慢站起来,呆滞地望着樋口。樋口给了她一个眼色,催她赶快坐下。她这才慢慢坐到樋口身边。 教授却看都不看她一眼。 樋口说:“您认为本案的凶手也有‘塔纳托斯’情结?” “嗯……可以这么说吧。我感觉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恋尸癖。大抵奸尸者或多或少都带有虐待狂的倾向。因为他们的暴力倾向高涨,导致他们最后会置人于死地。然后他们会摧残、虐待尸体,并借此获得快感。---不过这次的凶手并不是为了获得快感才切下并带走尸体的一部分的。凶手大概‘希望把她留在身边,就算只有一部分也好’这种想法。他是个具有恋物癖倾向的恋尸癖,可以爱上没有生命的肉块。” “美国有个叫爱德华.西奥多.盖恩的男人,用了十余年的时间杀害了两名女性,从墓地盗挖了九具女尸带回家,从中获得性满足。他全部都是在满月之夜作案。他不仅将尸体的头颅砍下、把人心当成面包烤来吃,还剥下尸体的皮肤,制成人皮灯罩和人皮椅子。他还把头骨做成汤碗、嘴唇做成项链、阴道和乳房做成背心、乳头做成皮带以及人皮面具等等。” “另外,还有一个叫爱德蒙.肯培的美国男子,他从一九七二年起,一共杀死了八名女性,并不断对她们进行奸尸。他和刚才提到的那个英国的克里斯蒂一样,恐怕无法与有生命的女人做爱。据说他首先用鲜血清净尸体,并与尸体进行各种性行为。他沉溺在其中,甚至可以与无头的尸体做爱。如果这次的凶手切下受害者的生殖器也是为了进行性行为的话,那他便是一个远在肯培之上的恋尸癖。” 教授终于说完,慢慢摇了摇头。 “如果他真的被逮捕的话,务必请让我替他做一下精神鉴定。” 樋口和薰向教授告辞并离开大学,他们在咖啡厅喝了一会儿咖啡,薰的脸色仍然不怎么好看。 “……后悔了吗?”樋口问道。 薰果然如樋口所料地摇了摇头。 “没有,我只是有点儿……只是有点儿被吓到而已,现在已经没事了。” “……案件还可能向更糟糕的方向发展。第三个受害者很可能遭到了更残忍的凌虐,厄运说不定还会降临到你自己的头上……” 樋口见薰依然坚定如故,便想稍微吓吓她。 薰只是微微一笑。 “没关系……如果受害者是我不认识的人,那么不管凶手做得再怎么过分,我都可以忍受。如果姐……姐姐不是受害者的话……” 她说得也是,樋口点了点头。其实对于他自己也一样,如果受害者是不认识的人,自己也就不会受到如此大的打击了吧。 更何况,他们二人还都对敏子怀有深深的歉疚之意…… 假如敏子是在稍微安乐一点的情况下静静地迎来死亡的话,那么他们二人的罪恶感应该不会如此深刻。在教授用坚定无比的语气判定凶手肯定是为了性交才从她身上切除掉生殖器的时候,樋口甚至觉得那好像是他自己犯下的罪行。他觉得自己的内心深处有一头和凶手一样的野兽在蠢蠢欲动,樋口一想到这里,便不住地战栗。 “……接下来,我们怎么行动?”薰问道。 “我到六本木那边逛逛看。我觉得凶手现在虽然还没有上街寻找目标,但我们可以先沿着你姐姐当晚的行踪熟悉一下……不过,今天还是不要去了。” 薰吃惊地看着樋口。 “为什么今天不行动?我不是跟您说过我没有任何问题吗?……我要去,就算是一个人,我也要去。” 樋口心想,她的性格跟她姐姐真是一点都不像。敏子不上班的时候完全就是一个优柔寡断的女人,有时候甚至让人觉得她已经丧失了所有的自我意志;而薰明明刚才经历那么悲惨的事情,却仍然决心继续调查下去。 当然了,樋口其实本来就没打算要阻止她。 “我明白了,那么,我们现在就逛逛看吧。” 樋口在走出咖啡馆大门的一刹那似乎感到了某人的视线正刺在他的身上,他回过身来,却没有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看来我是累了。我确实已经累坏了。 樋口给野本打了一个电话,向他确认了一下敏子当晚走下出租车的地点,得知敏子当晚在地铁站旁下了车。于是他们也坐着出租车在相同的地点下了车,这时天色已晚,日渐西沉。夜晚的天气冷得刺骨,樋口和薰把拿在手里的大衣穿上,环顾四周。 “这里离发现你姐姐尸体的宾馆还有一段距离。……你姐姐,她经常到这附近来吧。”樋口问道,两个人朝青山的方向走着。 “警察也这么问过我,但是我不知道。姐姐不是个嗜酒如命的人,她也不愿意去迪斯科舞厅这种喧闹的场所,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樋口心里很明白敏子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她是想借此排遣一下心中的寂寞。不知道敏子是想找一个容易被男人搭讪的地方,还是只是想找个地方自己一个人静静地买醉呢?恐怕是后者吧。从她一晚上喝下那么多的酒这点来看,她在与凶手进入宾馆的时候,大概已经意识不清了。 樋口希望敏子只是为了忘记他才会委身于这个变态的;他希望敏子的这些不幸只是因为喝得人事不省才会发生。 敏子在神志清醒的时候,大概不会与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一起走进宾馆的吧,难道不是吗? 他们漫无目的地在六本木的大街上走着,两旁的店家有许多还没开始营业。那天的敏子或许走进了一家只在半夜开门的店家,这也是有可能的。现在还早,最好找个地方消磨消磨时间。 “……现在时候尚早,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好的……”薰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食欲,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樋口看见一家店的招牌上写着“赞岐乌冬面”,心想,她现在稍微吃点乌冬面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于是便打定了主意。这是一家修饰得整洁明亮的面馆,由于现在还没到六本木的人流高峰期,因此里面客人不多,只有寥寥数人。他们二人找了一张能容下四人的桌子坐下。刚刚点好东西,一个高个子的中年男子突然一屁股坐到了樋口身边的座位上。樋口吓一大跳,抬头一看,只觉得之前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但却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真是贵人多忘事啊。”男子笑嘻嘻地拿出两张名片,在樋口和薰的面前分别放下。名片上面写着“OFFICE EYES”,另外附带着一个眼睛的标志。标志底下写着“二十四小时竭诚为您服务”的字样。樋口有点奇怪,心想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名片正面写着齐藤信雄,樋口记得他是个小报记者。他就是那个得知岛木敏子与樋口之间的特殊关系,第一个打电话过来的人。他现在颇为消瘦,可以说算是骨瘦如柴,樋口记得他以前是那种偏胖的人。 怎么偏偏在这种地方碰上了这个家伙!樋口不禁在心里大骂厄运之神。他心里暗自向上苍祷告,希望面前的这个家伙至少不要认识薰,不过这明显不可能如他所愿。这家伙不可能连受害者家属的样子都不认识。 “哎呀,这位想必就是岛木薰小姐吧?你现在的打扮可是和之前大不相同了,真是把我吓了一跳,我差点就把你当成你姐姐了。我先前只知道樋口先生和敏子小姐关系亲近,但却没想到樋口先生竟然和妹妹也交往甚密,真是让我意外啊。” 要是这句话出自其他男人之口,樋口早就怒火攻心直接去揍他了,但这家伙一脸笑呵呵的样子,让樋口没费什么功夫就压住了心中的愤怒。 “……实在不好意思,正如您所见的那样,我们就要用餐了,您能不能不要打扰我们?” “我无意打扰二位,只是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可思议罢了。猎奇杀人事件受害者的朋友和妹妹会为了什么样的事情特地去拜访大学教授呢?” 樋口听到薰吃惊得大大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马上意识到了,那个时侯---在他们离开大学的时候,那个刺在他背后的视线……原来跟踪他们的就是这家伙。樋口以前在警队的时候,应该会更加留意这方面的问题。不过现在,他虽然感到了自己被人监视,但却无视了这种感觉。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不相信自己的感觉呢? “您要点些什么?”一个中年女服务员问齐藤。 “天妇罗乌冬……居然要一千五百日元?那今天不要这个了……来一碗豆皮乌冬面好了,嗯,就要这个了。” “好的,豆皮乌冬一碗!” 服务员离开后,齐藤又冲着樋口笑了笑。 “最近我的老毛病又犯了---缺钱病。” “你想勒索我吗?” 齐藤大声地笑道。 “勒索?您身上有什么值得我勒索的地方吗?我只是碰巧看见你们二位,过来打个招呼罢了。您在外面要是遇上了认识的人,也会过来问问对方这是干什么去对吧?比如,您这是去买东西吗?还是去哪里旅行啊?到哪个地方去啊什么的。” “你一路跟踪外面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问这几个问题是吗?作为一名记者,你也真是够悠闲的啊。” “我虽然是个记者,但其实也是个不受任何单位限制的自由职业者。我可以自由地去追寻我喜欢的东西,我觉得我还有那么点自由吧。” “是吗,揭露他人的隐私也是你的自由吗?”樋口觉得自己渐渐开始克制不住怒火。当然了,现在绝对不能动手打他。如果今天在这里把他暴打一顿的话,那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哎呀您真刻薄,我又不是你们的敌人,我只是想早日抓到杀害岛木小姐等人的凶手。如果调查没有进展的话,我们当记者的也就没有材料可写了。不过,竹田教授是个出了名的大嘴巴,你们是不是也觉得从他那里肯定会套出一些事情啊。其实我今天也想去找他套套话来着,这不正好看见你们了。你们这对搭档真是有意思的很啊。我见过岛木小姐的父母,他们似乎不愿意多提有关樋口先生您的事情啊。而且,您也没去参加岛木小姐的告别仪式吧。我真的没想到,原来你们两位早就认识了。” 樋口和薰之前点的野菜乌冬面被送了上来,齐藤见状这才闭上了嘴。樋口也不去搭理他,径直拿起筷子开始吃面。面条吃在嘴里,却完全没有味道,似乎樋口的味觉已经消失了一样。 “啊,您赶紧吃,不吃面就凉了。薰小姐您也是,先吃吧。竹田教授应该对您这位前警部说了不少绝对不会对我这种三流小报的记者说的消息吧?” “你给我适可而止吧!”樋口终于忍不住,大声地对齐藤呵斥道。服务员和其他客人纷纷回过头来看着他们这桌。樋口怒目回瞪,那么看热闹的视线立刻主动闪开。 樋口压低声音说道:“你到底想要什么,直说吧就!” 齐藤那双大大的眼睛顿时眯成一条缝,刚才在脸上装出来的笑容也随之消失,他毫无表情地说道:“那我就直说了。你们两个好像正在调查什么是吧。你们先拜访精神鉴定专家,然后又跑到六本木---警方判断岛木小姐就是在这里与凶手相遇的。难道你们想自己抓住凶手不成……” “没错,我们想自己抓到凶手。”樋口打断他的话,说道。 齐藤的眼睛再次从眯缝状变成圆滚滚的样子。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就是想自己抓到凶手,如果可能的话,我们打算追查到底。”樋口一副挑战的语气向他示威道。 齐藤没有生气,却像小鸡吃米一般连连点头,说道:“是这样啊,这样的话就容易多了……我想加入你们。这就是我想跟你要的。调查需要人手,多多益善嘛。” 2 二月---三月 稔 蒲生稔开始觉得母亲的样子有点奇怪。她最近总是很诡异地盯着自己看。当他感到他的视线回头看过去的时候,母亲却慌慌张张地把脸扭过去。那样子简直就像……就像做了什么愧疚的事情一样。 难道说……那种事情不太可能吧。绝对不可能。妈妈她……绝对不可能发现我做的那些事情。 她不应该发现的啊。我总是趁家里没有人的时候才和她……不,和她们相爱的。那些录像带我也总是放在随身携带的书包里。我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一定是我自己的态度有些反常,妈妈觉得我态度反常才会一直留意观察我。我一定得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得让大家觉得我和平时一个样子,没有什么变化。 二月刚一结束,蒲生稔好像理所当然似的又开始上街寻找目标了。他渴望着爱,没有爱的滋润,他就会变得干瘪、枯萎,最后成为一个浑身褶皱的干巴老头儿。就像她的……不,就像她们的乳房那样。 如此看来,我定然是因为才她们那里汲取爱情的养分,才会得以重生为一个更加完美的人类。 回忆一下那个爱上江藤佐智子之前的自己吧。那是一个多么多么无聊的人啊。虽然在那之后,他曾经一度陷入低落,但换个角度来想,那不过是为了迈向下一个阶段的垫脚石而已。我品尝到了爱的绝美,之后便更进一步地探求爱的根源,而在上一次我已经触碰到了生命的根源。 追寻爱的道路永远没有尽头,还有很多我未知的东西在等着我去探索,正因为如此,我才需要爱的滋润。 蒲生稔去学校或者上街的时候大都坐电车去,但现在大学已经放假,他决定这次开车碰碰运气。开车出去的话不但可以不用再担心末班电车的问题,还可以把行动范围扩大、扰乱警方的调查。实在不想,我可以学大久保清(1935-1976,日本战后著名的连续杀人魔。他早年多次猥亵、偷窥、强奸年轻女子,数度被判刑。后来他开车吸引女性上车,并与女性发生关系。如果遇到反抗,他便将对方残忍杀害。据他交代,他曾经开车和大约一千名女性搭讪过,其中大约有一百五十人坐上他的车子,与大约十多人保持着肉体关系,另外强烈反抗他的八人遭到杀害。)的那种方法,在车里把她们杀掉,然后再开到山里埋了。 不行,不能这么做---蒲生稔改变了主意。 我不想被其他人当成一个只是为了做爱才杀人的男人,因为我不是变态,我只是在真实面前觉醒过来了而已,我跟那些低级的人完全不同。 夜幕刚一降临,蒲生稔就对家人说“我开车出去兜兜风”。他开车在新宿附近慢慢地转着,从靖国大道右转开到外堀大道,往银座开去。之后他又往麻布、六本木的方向开过去,这样正好围着皇宫转了一圈。他每把车开到一个地方,便会找家家庭经营的小餐馆坐下,在里面一边消磨时间一边打量着身边的女人。 他当然知道在这种地方不会有什么好女人,自然也没办法邀请那些自己开车来的女人上他的车。 东京是个昼夜不眠的城市,与这相比,东京的电车就显得很服务不周,每天准时下班休息。在最后一班电车停运之后,蒲生稔所期待的好戏才会上演。 银座、六本木也好,新宿也好,无论在哪里,蒲生稔只需看上一眼就知道哪些是真正想打车的人。他们通常直瞪瞪地望着车流,时不时地举手拦车,只要看到车上有“迎车”(注:表示这辆出租车正在去接某位客人的路上。同时也表示这辆出租车不是一辆空车)标识,便会大失所望地放下手。虽然在这个时候很少见到一个女人独自等车的情形,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蒲生稔只要看到一个人等车的女人,就把车开到人行道边上,透过车窗来窥视她们。当然了,这其中多少还是有一些让他动心的女人。 不过,这一天直到最后,蒲生稔也没有主动去和一个女人打招呼。如果自己一时心急,不小心让无聊的女人上了车,从而留下让人不愉快的回忆,那可就糟糕透顶了。如果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起而玷污了他对那些至今为止与他深深相爱过的女性的回忆,那就太对不起她们了。 我现在只想找一个女人来好好相爱,但这个女人非但不能比她们差,而且还要比她们更加优秀,她应该是个最完美的圣女。 第二天,蒲生稔在银座看到一个女孩,他决心要去和她搭讪。他放下副驾驶座的玻璃窗,慢慢靠近人行道,对她招呼道:“我载你一程吧。”女孩好像非常看不起他似的,只是轻蔑地看了一下他的车,理都没理他。 由于车里光线太弱,自己那招牌式的微笑看来也起不了作用。那种女人估计只会从车子的好坏来判断男人的优劣,她一看我开的只是普通的国产车,自然不会上我的车。 当然话说回来,那种女人就算送上门来我也不会要的,换个地方再找找吧。 现在已经是三月了,蒲生稔坐在电视机前和家人一起看着电视节目。他知道不能每天晚上都出去,这样会引起家人的怀疑,所以得这么装装样子。但表面上欢乐祥和的家庭生活只过一晚,他便兴趣索然了。和这些说不出一点知性话题、成天只知道像痴呆一样盯着电视看的家人在一起的生活实在是让他无法忍受。 母亲高高兴兴地把和服人偶摆在佛堂里,她的那种对孩子的爱意溢于言表。 不过都已经是大学生了吧,还搞这种人偶节(注:三月三日是日本传统的女儿节。每逢此时,有 女孩的人家都会摆出做工精湛、造型华美的宫装人偶来祝福女孩幸福平安,健康成长),无聊不无聊啊,简直无聊透顶。 蒲生稔在晚上又开始开车出去兜风。 三月三号的深夜,她站在那里。他在很远的地方就看到她了,她正是他应该去疼爱的那种女人。 排队等出租车的人排起了延绵不断的长队,队伍的尽头便是新宿靖国大道上的出租车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队伍的最后面。她站得离前面那几个上班族还有一定的距离,看来不是和他们一起的,她肯定是一个人。 队伍旁边还有一辆车,看来是和蒲生稔一样,打算向等出租车的女性搭讪的。那是一辆红色的日产贵夫人跑车,里面好像有两个男人。他们和两个同行的女孩搭讪,不过对方没有理他们。他们似乎感到有些生气,便使劲一踩油门,呼啸而去。 蒲生稔从她身边开过,他在稍微离她远一点的地方看到一台香烟自动贩卖机。忽然之间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蒲生稔停下车,走到香烟自动贩卖机旁,从后裤兜里拿出钱包,然后佯装很吃惊地叫了一声。他朝四周看了看,随即下定决心朝她走过去。 “……不好意思,能不能帮我破开一张一万元的钞票?” 她颇为吃惊地转过头来,伸出一只小手挥了挥。那个样子好像非常惧怕和别人说话似的。 蒲生稔上下打量这个女子,他再一次确信自己果然没有挑错人。从她的领口处可以隐隐看到她双峰之间那片诱人的谷地,蒲生稔感觉那里散发出了一股远胜其他女性的诱人魅力。 她看起来大概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吧,多少带着些醉意,眼圈微微发红。 蒲生稔把视线从她的那块谷地移开,对她展开了自己的招牌微笑,说道:“没带零钱是吗?就算不够一万也没关系啊,一张一千元的钞票就够了。” 她多少有点不安地看了看排在她前面的上班族们,那些人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继续起劲儿地聊着天。 她看了看钱包里的钱,说道:“千元钞票的话倒是有一张的……” “一千元的吗?那这样吧,能不能和我换一下,我用这个跟你换。”他从钱包里取出一张一万元钞票递给她。 “啊?可是……” “啊,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可能是张假钞啊,哎呀,你就放心好了,你看上面的水印多清晰啊,看看。” 蒲生稔把钞票放到她的面前,对着灯光让她看水印。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来她已经觉得蒲生稔是一个可以让人放心的男人了。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拿一万元的和我换一张一千元的,再怎么说也有点……” “哎呀,那种事情你就放心好了,我反正就是想买一包烟而已。” “……那么,我请你好了,给你。” “我怎么能让你请我呢。这也太……啊?”蒲生稔的音调忽地陡然提高。 她颇为惊讶地抬头看了看他。 “……你是不是要打车啊?” “嗯……算是吧。”她又扭头看了一眼那宛如长蛇一般的队伍。 “你要去哪里呢?” “……我就是要回三鹰而已。” “哦,三鹰啊,那就这么办好了。我正好也要开车回那边,干脆我送你回去吧。作为回报,你给我买一包香烟吧……呃,等等,我这么做不算是违法吧?” 她咬着嘴唇,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她在考虑蒲生稔提出来的这个提议。 看来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再稍微说两句,她肯定会上我的车。 “哎呀,才一包烟的价钱你就不用想了吧,你从这里打车到三鹰的话,没有三千元根本就到不了……” 她又回头看了看排在她前面的那些等车的人。当她再次转过头来的时候,看样子已经做好了决定。 “……你的车在哪儿?” “喏,就那个。” 蒲生稔在前面带路,向着车子走了过去。而她却以一种十分奇怪的走路姿势跟在后面。 看到他的车子是辆卡罗拉她看上去更加放心了。大概她是觉得应该不会有男人开这种车来搭讪吧。 “你要哪个牌子的?”她突然说道。 “啊?” “你要哪种牌子的香烟啊,我去给你买。” 蒲生稔被问得多少有点慌张,他把香烟牌子这种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 “我要七……一盒七星吧。” 她看了看他,一瞬之间似乎露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表情,不过还是一蹦一跳地走到香烟自动贩卖机前面,放入千元的钞票,买好香烟后又跳了回来。蒲生稔把香烟收下,毕恭毕敬地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招呼她上车。 蒲生稔坐上驾驶座,在关上车门之前,他依着车内的灯光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哎呀,吓了我一跳。” “……啊?什么吓了你一跳啊?” “啊,没什么……”蒲生稔一关上车门,便松开手刹,慢慢踩下油门。 “到底什么事情啊?你被什么吓了一跳啊?” 蒲生稔故意顿了顿,做出一副羞于回答的样子,说道:“我刚才,居然没看出来你是这么漂亮……” “……你真坏啊。”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蒲生稔十分开心地陶醉在这片刻的沉默当中。 “听点音乐吧,你喜欢听些什么?”他根本不等她的回答,自顾自地便把磁带放进车载音响里去了。冈村孝子的那首歌顿时在耳边响起,狭小的车内空间中顿时充满了那透明的歌声。 “我听什么都行。松任谷由实的啦,杏里的啦……这个,是冈村孝子的歌吗?我也挺喜欢这个风格的歌的。” 她浑身放松地靠在座位上,一边望着窗外的夜色一边微微颤动朱唇跟着音乐小声哼唱。 看来她也听过这首歌啊。实在是太棒了,或许她就是那个我一直在寻觅的完美女性吧。 “……我姓蒲生,叫蒲生稔。你叫什么?” “真树……” 她没有说自己的姓氏,而是直接告诉他自己的名字,这种隐藏自己身份的举动反而让蒲生稔感到更加亲切。听起来就像她对他说“我和你只能相爱一个晚上”一样。 那是当然的了,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我们能相爱今天一个晚上就足够了。 “……对了,你怎么这么晚还没有回家?” 真树沉默了片刻。 “哦,我并不是想打听你的事情……” 蒲生稔似乎在暗示她可以不必说下去,但她却继续说道:“我参加一个女性朋友的送别会,她辞职了,准备结婚。我们连着喝了三个地方。我本来是想赶最后一班电车的,谁知道高跟鞋的鞋跟却被楼梯弄断了。”她这么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用餐巾纸包着的鞋跟让蒲生稔看。 原来如此,终于知道了她走路的姿势为什么那么奇怪了。 “唉,倒霉到家了……” “是啊,真可怜。不过这对于我来说却是个幸运的事情。嗯,虽然时间很短吧,但是我却能因此和一个美女一起兜风。” 蒲生稔发自内心地说道,不过她却不以为然。 “你嘴巴真甜,挺会奉承人的嘛。” “奉承?我才不去奉承人呢。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是挺想和你去兜兜风的,哪怕一会儿也好啊……不过要是太晚回去,你父母肯定会担心的吧。” “没那回事,我一个人住……” 车子在不经意间驶过了象征着东京的东京都政府大楼。 “那,你是默认了吗?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兜风吗?” 她还是望着窗外,未说一语。她已经察觉到了我的意图了吗?她是不是已经发现我一开始接近她的目的了呢? “明天上班是不是要很早就出门啊?”蒲生稔接着问道。 她继续被窗外的景色吸引着,没有回头,喃喃地说道:“我才不想去上班呢……” 蒲生稔心里高声叫好,转动方向盘朝着首都高速的方向开去。她似乎也注意到了车子改变了行驶的方向,但是并没有出声抗议。 “那么,咱们去哪儿呢?” 她仍旧没有回答。 蒲生稔在收费站拿了收费卡之后,刚开出不远,她向他喃喃地说道:“去横滨。” 蒲生稔兴奋地点了点头,把车载音响的音量开大,全身陶醉在这美丽的歌声和快乐的预感当中。 单单是看着他就让我感到一股热流涌上心头 就连他也注意到了我这颗无法隐藏的心 “私心藏密意,欲不觉行于言色。”(注:和歌集《小仓百人一首》中的一首。作者为平兼盛,全文为“私心藏密意,欲不觉行于言色。吾身之爱恋,怎的人人皆探问,为谁而若有所思”) 蒲生稔突然想到这首和歌,不禁扑哧一笑。不知道此时身旁的她有没有察觉到我的心意呢? 那天晚上,他和她相爱到天亮,并把她的一部分带了回去。 这一夜是他迄今为止度过的最长的一晚,同时也是最为充实的一晚。 3 三月 雅子 三月十号,昨天还寒风刺骨,今天却暖洋洋的,仿佛昨天的那份寒冷的感觉如同虚幻一般。雅子身上还穿着毛衣,虽然此刻他热得直出汗,但还是忍住没把毛衣脱掉。 院子里梅花的阵阵幽香传到玄关里。往年的这时候,这股花香往往会让雅子精神为之一振,但是今天她却没有一点兴奋的感觉。 刚到中午,便有一个警察过来拜访。虽然来者不是刑警,只是个派出所的警员,但她马上就明白了这肯定不是一般的日常巡视那么简单的调查。 “太太,请您协助我们做个简单的调查。请问您家有没有一辆白色的卡罗拉轿车?”警员站在玄关,开门见山地说道。 雅子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不得不伸手扶住墙壁。 果然是这样。警察是来调查那个案件的。看来凶手犯案时开的车子果然是和我家的车子一样的,都是卡罗拉。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这是蒲生先生的府上吧?那边车库里的车子不是您家的车子吗?”雅子觉得警员的声音仿佛是从一个极度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不,不。您说得没错,那是我们家的车子。”雅子注意到自己的声音由于心理紧张而变尖,这反而更让她焦躁不安。 这样不行,我现在必须得冷静。警方只来了一个人,也就是说他们手上还没有什么线索,现在只不过是在挨家挨户地盘问所有有白色轿车的住户罢了。现在还用不着慌张。 “啊,是这样啊。谁在用车呢?”警员左手拿着一个“传阅文件”似的本子,一边拿着绑在本子上的铅笔做记录,一边继续问道。 “……一般是我家先生和孩子们,可是---”雅子突然间提高了声音。 “可是什么?”警员挑起一边的眉毛看着她。 “……可是,最近我家车子的情况有点不好。” “哦?怎么个不好法?” “……我也不太懂,但听说好像是刹车有点问题吧。好像时不时的会出现失灵的问题。”雅子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琢磨,应该有我说的这种车辆故障吧。 “这也太危险了吧,不赶紧送去维修的话可不行啊。怎么不送去修修呢?” 为什么?为什么呢?因为什么理由才不拿去修?因为付不起修理费吗?还是说反正我们家也不怎么用车所以才不修?还是说…… “有去修啊,修是修过的,可修完还是不管用。为此他们还跟我们说这车子差不多该报废了,最好还是买一辆新的。” “报废?”警员扫了一眼手上的“传阅文件”。 “您说您家车子该报废了,可是您家的车子才开了不到四年啊,我觉得你们还是和厂方好好抱怨抱怨为好,到时候要是出了事故可就晚了。” 雅子努力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惊恐:原来警方早就调查好了我们是什么时候买的车,然后才过来作调查的啊! “您家里会开车的人,现在有谁在家吗?” “没有……一个都不在。”雅子又撒了谎,虽然她一开始没想在这个问题上也不说真话。 “是这样啊,那么,请您在这里帮忙填上他们的联系方式或者学校名字。” 他这么说着,便把“传阅文件”交给雅子。雅子发现这上面早就写好了她丈夫的名字、车牌号码以及车子的样式,后面还注有他们家的家庭住址。雅子在余下空白的地方填上丈夫的工作地点以及孩子们的学校名字。她本来想不过脑子地随便胡写乱编的,但是一想到在这种地方作假的话马上就会被揭穿,反而会引来麻烦,于是放弃了这种想法。 “……写成这样,您看可以了吗?” 警员拿回那份“传阅文件”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嘀咕一句:“……东洋文化大学?” 那种口气仿佛一把锥子,不断地刺痛雅子那受伤的记忆。那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呢,雅子无法看清它的真面目。 更加让人不可思议的是,眼前的这名警员似乎和雅子感同身受。他告辞的时候向雅子敬了一个礼:“谢谢,感谢您的协助。”随即仍然保持着刚才的那个动作,歪着脑袋走出玄关,俨然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呢?当那名警员看到稔所在的大学名字时,到底在想什么呢?他会不会和我想的一模一样?要是这样的话,这和这个案子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警方会不会因此盯上他呢?……我完全不明白。 好像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我一直都给忘到脑后去了。 但是雅子又隐隐约约地觉得,如果她想起这件事的话,会把她以及她的家庭送上万劫不复的不归之路。她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要想起来为好。 这是一种让人恐惧的幻灭感。 雅子一直坚信,毁灭的厄运不会降临到这个和睦而又幸福的家庭的头上,但她始终无法将这个不祥的预感从脑海中抹去。 雅子觉得像这样一直在心里烦恼也不是个解决的办法。 我必须得亲自确认一下才行,去和那孩子本人直接确认。如果那孩子真的……那孩子真的生病了的话……雅子回过头朝儿子的房间望了望,不由得咬紧了嘴唇。 不会的,我知道这一切其实不过是自己的妄想而已,儿子的那些奇怪的举动也好,那个带血的塑料袋也罢,这些东西没有一个能够说明问题。 雅子站在儿子那紧闭的房门前,略微踌躇了片刻,终究还是下决心敲了门。 要是在平常儿子肯定会应声回答,但今天她却听见里面一阵手忙脚乱收拾东西的声音。 “你在屋里吧?” 雅子心想,屋门肯定锁上了吧。她握住门把手,试着开门,谁知道这次儿子却十分难得地没有锁门,屋门犹如有了生命一般极为顺畅地向内打开。 “你不要进来!”儿子那充满了恐惧与愤怒的声音向刚要迈步进来的雅子袭来。 不对啊,那孩子不应该这样啊。性情温柔的儿子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大喊大叫过…… 儿子坐在床边,两手捂着手中的摄像机,仿佛为了不让她看见一样。从摄像机向外伸出的一根视频线插在大屏幕电视机的前面板插孔上,电视画面的一角上写着“外部二”。雅子虽然不太懂电子产品,但是面对这种情景她还是明白的,儿子显然正在看八厘米录像带,而且是刚刚慌慌张张地关掉开关。 八厘米录像带。 一个记忆的分子唰的一下再雅子的脑海中掠过---留在犯罪现场的录像带包装纸。 没有关系,那跟我儿子什么关系都没有。 “……你,你刚才在看录像带吗?我说……” 儿子的嘴唇一片苍白毫无血色。从他不断颤抖着的嘴里说出的这句话,让雅子感到脑袋中的血液如同被抽空了一样。她嘴一张一张地仿佛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都跟你说了,给我出去!” 儿子突然起身,扑通一下把雅子推倒在地。雅子“咚”地坐倒在走廊上,后脑勺狠狠地撞在墙上。 比起身体的疼痛感,被儿子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对待更加让雅子震惊不已。这孩子之前从来没有和父母红过一回脸,学校的老师也夸他是个温柔老实的好孩子,今天怎么会这样…… 雅子捂着后脑勺吃力地爬起来,面前的那道房门却哐当一下被撞上了。 这声音在雅子看来,无异于奏响了他们母子之间情感羁绊的丧钟。 1 三月 樋口 齐藤一会吹着服务员送上来的豆皮乌冬面,一会咝咝地吸着面条,嘴里仍然说个不停:“我刚才说的那个办法不坏吧?你们不说OK我绝对不会把这些事情写到报道里去的。但是,你们手里掌握的消息一个字也不能透露给其他记者,这也是当然的了。怎么样啊?只要你们同意,立刻就会多一个帮手哦。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打算做什么调查,不过你们就两个人肯定人手不足吧。” 樋口看着一边吃面条一边侃侃而谈的他,在心里盘算着。 确实像他说的那样,他的提议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只不过没有人敢保证这家伙不会出尔反尔。说什么我不说OK他绝对不会把这些事情发表到报纸上去,我看他绝对不会遵守诺言。不过如果我在这里拒绝他的提议的话,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呢?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实际上我们……” “樋口先生,”从一开始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两个人的薰说话了,樋口看到她手头的面条一点也没动。 “怎么了?” “请您不要管我,不用在意。” “啊?什么?”樋口不知道薰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您可能在担心,生怕一旦照这个人说的跟他合作了,他就会在报纸上乱写一些关于我的东西。怕我会因此受到伤害。” 樋口对连想都没有想过这种事情的自己气愤异常。 看来樋口武雄你这个家伙果然不是一个替他人着想的人,居然都没有去想想薰会怎么想。你总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只是考虑自己一个人的利益。 樋口武雄,你这个老不死的。 “我不会让他乱写关于我们的事情的,不用担心。这个提议对我们还是有好处的,我只是在想,我们应该在哪种程度上与他达成协议。那么,齐藤君。” “是!”齐藤立即一脸正经地坐直了,似乎是樋口那突如其来的带有“君”字的称呼促使他这么做的吧。 “你是不是觉得,在抓住凶手这件事情上,我们这个二人组要比警方更有优势?” “……说实话,我并不是这么看的。我不觉得你们二位最后能真把凶手绳之以法。不过,如今也只有我知道你们二位正在调查这个事。我觉得与其一直跟在别的家伙后面拿一样的消息,还不如剑走偏锋从其他角度来找找一手的材料,就算最后没成功也无所谓。” “退一步讲,就算我现在拍到你们二位的照片,冠上一个‘退休刑警和受害者的妹妹在犯罪现场密会’的标题拿出去发表,这样或许能应一时只需,但是,这样确实没有什么意思。这种小伎俩我已经玩腻了。如果这个事件还有续集,我倒是很想一追到底。这么好的一个题材如果写一次就玩儿完了的话,实在是太浪费了。我就是这么想的。” 齐藤这种年纪和阅历的记者大概会有这样的想法吧。樋口相信他刚才说的都是他的真实想法。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那我就先说说我们这边的条件吧。第一,不管怎么样也不能把我的名字写到报道里去,你可以写是你和薰小姐一起进行的调查,那样的话我觉得完全没有问题。” “要是能够找到比你们在这里密会更有新闻价值的题材我就知足了……好好好,我知道了。这个条件我明白了。”齐藤点头,好像催着樋口继续说下去似的看着他。 “第二,你所得到的一切消息都要提供给我们。” “这是我求之不得的,如果你们也把你们掌握的都告诉我的话。” “……第三,我们没有必要把一切消息都提供给你。” 齐藤如同樋口所预料的那样,脸上顿时浮现出一副哑然的表情。 “条件不是这么谈的吧?我都说了你们不说OK我就不写成报道登到报纸上,你们怕什么啊,没关系吧?” “你都说不会写成报道了,那还有什么必要非得知道呢?如果我们觉得告诉你也没什么关系的话,到时自然会告诉你。” 齐藤觉得有点不服,但他心里也清楚,就算在这里争下去也是徒劳。 不过说句公道话,给不给齐藤提供消息都要视樋口而定。因为樋口只要装模作样地告诉齐藤“一切消息我都告诉你了”,齐藤也不会知道。因此,樋口只是有一说一地告诉齐藤有一些事情我们可能会对你隐瞒。 “我明白了。那我们先互换一下情报吧,怎么样?你大概从竹田教授那里套出了一些我不知道的情报吧。我这边可是从警方那边打探出了一些最新的消息哦。难道说,您早就从您的那些在警视厅工作的警校同学那里打探到这些消息了吗?” 他那种说话的口气,好像他早就知道樋口还没有拿到那些消息似的。 樋口开始有点怀疑,难道说这家伙一直都在监视着我吗? “不好意思,竹田教授是因为对我放心才告诉我那些事情的,不过我觉得有些事情不好随随便便地告诉大众媒体。” “这么突然就行使你的缄默权啊!不过我猜他也就是把过去的一些犯罪实例抬出来,然后说得云里雾里让人摸不着头脑。我说,你没必要跟我摆架子吧?我又没说马上就把这些写到报纸上去。没错,如果可以的话,我打算把这些写成一本书呢,就算最后没抓到凶手也没事。对吧,要是你或者竹田教授有什么不满,想要我修改一下书里的章节段落也没问题,我随时给你们修改。 又是写书---这和樋口对竹田教授使用的借口一模一样。樋口那时候是随口乱说的,这个记者是不是也是在信口开河呢?能不能相信他呢? “你就相信我吧。你之前和我说好不要写出去的东西,我哪次不是信守诺言了啊?” 是像他说的这样吗?我之前倒是经常和记者打交道,不过对于那些和我交情不深的记者,我和他们说过什么话、有过什么约定之类的早就记不得了。 “话说回来,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到底打算怎么调查?” “怎么调查?现在不是要寻找敏子小姐当晚的行踪吗?” “这个是当然了,我们肯定要去调查。不过,警方大概已经做过一次更为有组织而又彻底的调查了吧。我们不可能进行那种程度的调查。对了,你知道有种东西叫小鸟陷阱吧?就是那种在地上撒上诱饵,用拴了线的木棒顶住笊篱,引小鸟来自投罗网的陷阱。” “……在滑稽剧里出现的那种不可救药的笨蛋吗?” 樋口心想,真没想到他的回答居然一下子说到了关键上。 “是的,就是那个不可救药的笨蛋。我们想要做的就是给那个笨蛋设一个陷阱。你刚才见到薰的时候,在一瞬间也把她当成敏子了吧?那是因为她特意把头发剪成她姐姐那样的短发、穿上她姐姐的衣服的缘故。你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记者不禁把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薰看。 “你是说,把她当成诱饵……吗?” “没错,我和你归根结底就是手里拿着另一头拴在木棒上的绳子,在一旁等着小鸟上钩的小孩子。这个主意是薰小姐提出来的。我们两个人当然也明白,用这个方法顺利实行并且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是我们不得不去试试。可能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心情和你的一样吧。” 齐藤注视着薰,或许是错觉吧,樋口居然在他的眼中看见了几分同情。难道说他已经看穿了薰那深埋在内心深处的动机了吗?我觉得他应该不是一个那么敏锐的男人。 “怎么样?愚蠢透顶了吧?想不想取消这个交易啊?”樋口一副挑衅的语气问道。 齐藤没有回话。他一直盯着薰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可能他想再仔细看看薰和敏子长得到底有多像吧。 “不错嘛……没准真是个好主意。不,这就是一个好主意。她……啊,薰小姐长得确实很像她姐姐。不过,只要好好端详一下就会发现她们不是同一个人。但我觉得这样反而更好,为什么呢?因为如果凶手看到她,一开始肯定会吓一跳。然后凶手肯定会接近她想好好看个明白,等离近了仔细一看,发现原来是另外一个人。不过如果我是凶手的话,我绝对会对她产生无比的好奇心。再说,这种装束恐怕就是凶手喜欢的那种类型吧。我觉得凶手绝对会和她搭讪的,绝对会的。只要找个机会让凶手看到她。” 确实,只要找个机会让凶手看到她---这一点是必须具备的条件,而且也是一个在这偌大的东京很难具备的条件。 记者转身向着樋口说道。 “不过,我能想象得到,到时肯定会有很多男人过来和薰搭讪的,你怎么分辨谁是真正的凶手呢?难道你要跟踪他们到宾馆,然后在凶手行凶的一刹那前冲进去吗?” “不,我当然不会让薰这么做的。薰只要从过来搭讪的人的嘴里套出他们的家庭住址以及姓名就够了,我之后自然会去调查。况且,凶手一定会对她表现出异常的执着,我们觉得这和一般的搭讪行为会有很明显的区别。” “原来是这样啊。要真是这样的话就没问题了。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敏子小姐她们那些受害者究竟是在哪里遇见凶手的了。樋口先生你们怎么看?” 樋口把他们两个人得出的结论简要地给齐藤讲了讲。他这次没有说话,只是一边听着一边不断地点头。 “原来如此啊,真不愧是前警部大人。第三个受害者田所真树确确实实是在新宿坐上凶手的车的。前天,她好像是去参加了一个朋友的送别会,确实在新宿喝到很晚。搜查总部现在正在寻找当晚的目击者。不过她如果是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被凶手载走的话,那就很难找到目击者了。要是她的上车地点在出租车站的话,警方就有可能找到目击者。” “……警方已经确认这个案子是同一名凶手所为了吗?” “作案手法简直完全一样,胸部被切除,下腹部被切开,现场又留下了录像带的塑料包装纸。警方好像在上一次犯案的时候在塑料包装纸上采集到了清晰的指纹。我想搜查总部现在正沿着指纹这方面的线索展开调查吧。” “受害者的下腹部是怎样被切开的?” “你要问是怎么切开的……我只听是像剖开鱼肚子那样切开的……”齐藤一脸疑惑。 看来媒体还不知道受害者的生殖器被凶手切下带走一事。 当嫌疑犯招认的时候,如果他知道一些被警方刻意隐瞒的消息,那么他便极有可能是真正的凶手。这确实是一种警方惯用的手段,警方常常会故意把一些事实隐瞒起来。 不过这次的案件是不是过于毛骨悚然,警方才捂住消息不发呢?樋口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些告诉这名记者。 思虑再三,他觉得这些事情即使说出来也无妨。 “……这大概是警方的媒体压制策略,我想他们是故意不把消息透露出来。所以如果你要写成报道的话,警方大概会很头疼的。敏子小姐遇害的时候,并不是单纯地被切开下腹部而已……” “你说什么?” “……她的生殖器和子宫被凶手切下带走了。” “带走了?你说被带走了是什么意思?……怎么带走的?”齐藤表现出樋口意料之中的反应。 “这些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凶手似乎是将她的下腹部切开,然后将生殖器和子宫摘除。我们听了之后也是十分的震惊。” “有这种事?!这凶手是一种什么心理啊?” “据竹田教授推测……凶手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是为了性交。”樋口支支吾吾地说道,他侧眼看了一眼薰,却没有看到她的表情有什么变化。 而齐藤的表情与其说是震惊,还不如说是喜出望外。他吹了一声口哨,兴奋地握拳击掌。 “真是一个变态到骨子里的变态啊。看来这个案子发展的比我想象的还要耸人听闻啊!……没事,你们放心吧,我不会把这个写成报道的,现在不会。只不过,薰小姐……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定深受打击吧。”齐藤十分意外地用一副同情的口气对薰说道。 “是的……”她的眼睛看着低处回答道。 樋口这时发现他们三个人的乌冬面都已经变凉,粘成一坨没法吃了。 “我们出去吧。你去过案发现场的那家宾馆吗?我们要往那里走……” “咱们三人就这么排成一队走过去,是吗?这样的话,凶手可不会过来搭讪的啊。” “今天我们只是预先巡视一下地点。现在还没到那家伙上街寻找新猎物的时候,退一步讲,如果今晚凶手看见薰,而又对她感兴趣的话,那么下次他看到薰一个人的时候,肯定会想要扑过来把她吃掉的吧。” “我明白了。那我现在先把这碗面吃掉再说,你们等我一会儿。” 说罢,齐藤便狼吞虎咽地把已经坨了的面条吃个精光,最后连面汤也喝得一滴不剩。 看样子他说他最近犯缺钱病的话果然不假。 樋口默默地结完帐,向一旁假惺惺地装模作样要掏钱包的齐藤摆了摆手。 三人出了店门,齐藤说道:“你们二位大概把这一带的店家都彻底调查了一遍吧,看样子收获寥寥啊。不过也不奇怪,毕竟迪斯科舞厅那种夜店的店员也不可能把顾客的长相一个个都记住。是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薰小姐说过,她觉得她姐姐是不会去那种吵闹的地方的,对吧?” “是的,这话我虽然没有对警方说,但是我觉得要是姐姐的话,她肯定会找一家有安全感的店进去,一家就算是女孩子一个人进去也不会担心的店。” “原来如此啊,换句话说就是那种所谓的‘单身酒吧’吧。嗯,我也认识几家这种酒吧,那我们就先从这几家开始问问看吧。凶手大概会避开之前去过的店,因此就算是他不熟悉的店,也极有可能会进去。……我们找一家进去问问吧?” 樋口目不转睛地眺望着街道,思考了片刻。 “我想先去趟宾馆看看,看完后再回来。案发当天据说天降大雪,再加上敏子当时又喝得不省人事。因此我觉得他们走不了太远,而且也没有打车。我有一个感觉,敏子当时应该是在宾馆附近的一家店里遇到凶手的。” “那就按照你说的,我们去看看吧。”齐藤说完,一马当先地就走了出去。 此刻已过七点,街道渐渐露出了她夜色的面庞。 2 三月 稔 他发现自己在最喜欢的大壁橱里面。这里不是他平时会爬进去的儿童房间,而是他父母卧室壁橱的上层。这里放着一个叠好的被子,另外一个被子放在壁橱外面。他躲在壁橱里,有如一只小猫一样把自己团成一团。他被那股久违了的妈妈的味道包围着,贪婪地吸着、睡着。 这是一个星期天,家里刚刚吃过午饭。 他突然从梦中醒过来,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有些惊慌失措地朝黑暗当中伸出双手。 别怕,别怕,这里是壁橱。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吧。妈妈会不会因为不知道我跑到哪里去了而生气呢? 他悄悄地拉开壁橱的门,却因为突然吃了一惊而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妈妈没盖被子,横躺在褥子上睡着了。可能是因为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吧,她和他一样觉得有些乏了才会躺下睡着。 妈妈的睡姿极为优美,她把双手放在小肚子上,笔直地躺在那里。这让蒲生稔不禁联想起了最近在电视上看到的埃及棺木。他是看那个节目的时候才知道埃及人可以把尸体保存到“要多久有多久”的地步。 蒲生稔想,那个人形的棺木之中一定躺着让人误以为还活着的美女尸体吧。 他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从壁橱里爬出来。 晚霞从窗户笔直地射进来,从头到脚包裹着妈妈,让她显得既庄严又美丽。蒲生稔搜肠刮肚也想不到一个可以形容那种感觉的字眼,只是傻傻地从远处望着美丽的妈妈。妈妈可能刚才出门过,脸上精心地化过妆,手指上那鲜红的指甲油在他的眼中仿佛如燃烧的火焰一般。 妈妈那丰满的胸部在薄薄的毛衣下随着呼吸而上下起伏。他把视线往下移动。一双光滑白嫩的玉腿从微微卷起的裙摆下面露了出来。 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发出敲鼓一般的声音。 昨晚看到的光景在他的脑海里浮现,蒲生稔把他的小手伸向妈妈…… 他忽然惊醒,害怕地环视四周,发现他正身处自己的房间内。 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十分模糊,但仍然能隐约记得是一个有关自己小时候的梦。这个梦似乎和母亲也有些关系,不过估计是一些无所谓的事情吧。只睡了一觉便全身都被汗水浸透,看来最近的天气明显地变热了。记录着他与真树那一晚的录像带已经放完,正在倒带。蒲生稔看了看眼前的电视,此时此刻的画面上什么都没有。 不能这样,总觉得哪里不对头。 那一晚的感觉确实美妙。不过,不过……他已经发现,那只不过是一种单纯的反复而已。他只能反复依赖这段美妙的爱情记忆,沉浸在空虚的自慰当中。 哪里出了问题呢?我到底该回到哪里呢?那个护士?那个离家出走的少女?还是……还是那个最开始杀掉的女学生呢? 蒲生稔迷失在这众多的爱情当中,他开始分不清在这些爱情当中到底哪一个才是他最珍爱的。 那些女人身上到底是什么吸引了我?她们为什么都最终离我而去了呢?我心里的这个永远也补不上的空洞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 求你们了,快告诉我吧!不然我真的会变成一个变态的。 真树的生殖器终于腐坏,乳房也萎缩得不成样子。蒲生稔不得已,只好抱着一身的烦闷,再一次漫无目的地走上了大街。这天离横滨的那一晚还不到两周。他并没有把足迹局限于年轻女性经常聚集的地方。他会不时地在不熟悉的街道上转转,毫无目的地开车到处乱逛。如今唯一能给予他勇气的只有那从车载音响里传出的透明歌声。 总有一天,我们都将起程 各自踏上不同的路 请不要放弃你的梦想 只有她的歌声的美丽永远不会枯萎。当他对一切的爱情都渐渐失去信心的时候,只要一听到她的歌声,就会在心中涌起一股要再试一次的冲动。 就只再试一次。如果这一次也最终以那种反复而结束,那我就没有必要为此去冒这么大的风险。就只再试一次。这一次一定要比以往更加慎重,一定要多花一些时间去选择一个完美的女性。就算要花上一个月、两个月都没有关系。这一次我一定要找到一个终极完美的救赎天使。 天使。这个词确实让我想起了白衣天使。不过今天回想起来,至今为止的那四个女性当中,只有那个叫岛木敏子的护士最为接近我心目中的完美。 为什么呢?她又不是长得特别漂亮---当然了,他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真树的新闻已经被广为报道,那么如果再开着这辆车去和女人搭讪,只会让对方产生警惕之心。况且,这种情况下突然说开车出去兜风,只能让家人怀疑。这一段还是不要用车了。不过这样一来,一个晚上就只能在一条街上寻找目标了。那样的话,干脆只去六本木好了。那里是我和她相遇的街道。如果能多花点时间好好寻觅的话,那里非常可能遇到更加完美的女性。比较六本木是全东京最漂亮女性聚集的地方嘛蒲生稔驻足在六本木的大街上,但他还是不敢到搭讪岛木敏子的酒吧以及与她相爱的宾馆附近闲逛,他只是穿梭于首都高速桥下,在咖啡厅或酒吧里远远地眺望过往的女人。 身材高大、颇似模特的白种女人;一些好像在哪里见过的女演员、男演员;一些酷似艺能界人士的男人。蒲生稔对这些可能会让过路的普通男女眼睛一亮的人毫无兴趣。 女人虽然皮肤白一点的好,但是那种白绝对不是西方人的那种。如果不是日本女性特有的那种细致肌肤,再白他也不会感兴趣。女人的身高不要太高,也不要太低。当然了,不能骨瘦如柴,也不能过于肥胖。完美的女性应该是一个美丽圆润,身材散发着女人味道的女人。 至今为止与他相爱过的女性当然全部满足这些条件。不过,如果他只是用这些条件来选择女性的话,那么在这些年与他擦身而过的完美女性可以说成千上万。尽管如此,他却对她们不屑一顾,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那四个女人身上有着一种其他女人身上没有的东西。 蒲生稔感到脑髓的一隅蠢蠢欲动,但他并没有深究下去。或许那时他觉得那是一些他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几乎每个晚上,他都要去六本木。他头一回买了本夜生活指南,按照上面所写,在女性可能一个人前往的咖啡厅、酒吧以及俱乐部寻找着猎物。在一些店的门口,他被当做异人一般,严词拒绝他进去,据说是因为他的衣服不合适。那天他生气地回了家,但从第二天起,他上街的时候便会穿上之前只在开学典礼等场合才会穿的西服。他觉得自己好像投胎转世成了别人,那种感觉也不错。 他发现自己有一阵子没有剪头发了,于是放弃了以往常去的那家离家不远的小店,决定在六本木选一家高级美容院进去试试。美容院的价格虽然高得吓人,但是一想到这是为了得到最完美女性的一种投资,心里便觉得这个价钱确实不算贵。 蒲生稔听说,有些男人为了赢得女性的欢迎会去脱毛啊、整形什么的,他之前听了这些都恶心得想吐,不过现在他多少理解了那些家伙的所作所为了。 当然了,这是以找到最完美女性为前提的。 蒲生稔看到了几个让他为之心动的女人,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却努力克制住了自己。他最终忍住了,没有和她们搭讪。 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了,和这种水准的女人共同度过这最后一晚,多少会给他留下点遗憾。 春天的漫漫细雨将气温带回到了二月时的寒冷,这让蒲生稔想起了那个下雪的晚上。虽然那是一个极度寒冷的夜晚,但他却在那晚得到了足以赶走一切严寒的能量。 蒲生稔就这样一边回味着那个晚上的美妙,一边在冷雨中走到六本木WAVE前。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自己产生了幻觉。在街道的对面,他看到了那个他曾经爱过的女人。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对了,那是一个像今天一样寒冷的夜晚。那天我是在哪里看到她的呢?没错,就是在这里,就是在六本木这里。 蒲生稔收起雨伞,想要仔细看清那个幻影,但是大街上只是一片伞的海洋。得赶快到街对面去,得赶快穿过马路到对面去。只不过这里还不是人行横道,最近的一个人行横道还要走上很长时间,另外这条马路车多路宽,想要横穿过去也得颇费一些时间。蒲生稔好不容易走了过去,他拼命地四下张望,却怎么也看不到那个和她相像的人影。 可能是错觉吧,他在心里试图这么去解释。 她怎么可能在这里出现呢。因为她……她……她被埋在我家院子里啊。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她已经烂掉了,正因为她烂掉了,我才哭着把她埋到泥土底下。难道她又复活了吗,世界上有这种事情吗? 蒲生稔忘了此时还在下雨,只是呆呆地站在街上,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匆匆忙忙便往家里赶。他想要看看她现在是不是还好好地待在土里。如果……如果……如果她活过来了呢?她是不是一个为了我的爱而再次回到人间的真正天使呢?其实她才是,她才是唯一一个值得我去爱的女性,难道不是吗? 蒲生稔到家的时候才晚上十点左右,家里都还没有睡。现在还不能这么公然地在院子里挖土。他辗转反侧,满心不安地等着家人睡着。终于到了凌晨一点的时候,他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步下楼梯,拿了把雨伞悄无声息地走出玄关。 雨一直下着。他撑着伞,从围墙旁的细小缝隙穿过,转到院子里。 蒲生稔拿起一把放在小水桶里的铲子,铲子锈迹斑斑的。他来到没有种植家庭菜园的一角,开始挖起来。至今为止,他已经挖了好几次了,所以记得很清楚。那是埋着她们的地方。 挖了一会儿,便挖到了几个黑色塑料袋,他数了数,一共三个。 蒲生稔感到自己的后背开始战栗。 真是奇怪。这些塑料袋,算上装着真树的那两个一共应该有五个才对---装着乳房的有三个袋子,装着生殖器的有两个袋子。消失的到底是谁的呢?是哪个部分消失了呢? 难道说 蒲生稔打开塑料袋,发现那些肉块已经腐烂到分不清是谁的哪个部分的地步了。 他把伞放到一旁,发疯一样地开始用两只手把塑料袋重新埋进土中。 果然如此,她又活过来了!她是为了让我再爱一次才复活的,只是为了让我再爱她一次。 蒲生稔回到自己的房里,他忽然想起已经很久没看她的那盘录像带了,于是便打开他随身携带的那个书包。 可是包里只找到一盘录像带。他刹那间感到极为焦躁不安,但又想起来他最近看的那盘和真树的录像带应该在摄像机里。他在房间里找了一圈,却没有看到摄像机。他来回找了好一会儿,最终在电视柜里面找到了。虽然蒲生稔觉得自己好像没有把摄像机放在那里,但他也没有过于在意,他赶紧把敏子的那盘录像带换进录像机开始欣赏起来。 她还活着,她现在还活着。 我必须再去一趟六本木,必须找到她。 第二天是三月二十号,蒲生稔从天还亮的时候起便开始在看见她的那个地方转来转去。他一个酒吧一个酒吧地找,一直找到末班电车出发前的那一刻。但是最后还是没有发现她的一点踪影。 第三天也是这样,到了第四天,仍然是一个春雨绵绵的日子。尽管如此,蒲生稔依然没有停下寻找她的步伐。 总觉得谁在看着我似的。 他有这种感觉,数度回头张望。他甚至觉得她可能正在某个角落偷看他,但无论他如何寻觅,却仍然找不到她的一点踪影。他反复对自己说那可能是错觉,但是那种后背被人刺上视线的感觉却总是无法消除。 不管是不是出自他本人的意愿,他来回闲逛的地方正慢慢地接近之前他向她搭讪的那家酒吧。那家店叫“Mirror on the Wall”。他十分确信,她此时此刻正在那家店里等着我,但与此同时,心里却又有一股模糊的警觉,反复告诉他千万不要接近那家酒吧。 两股想法在他的脑海当中激烈地斗争着。 他倒不是怕那家酒吧里有警察埋伏,他或许是害怕与她,与重返人间的她再次相遇。他很想见她,却又不想见她。他在心里进行着激烈的斗争。他不断地在“Mirror on the Wall”附近踌躇彷徨,但却终究没有进去。 终于,夜晚迎来了一个雨季当中的短暂晴朗。蒲生稔也终于下定决心,站在了“Mirror on the Wall”的门前。 此时是三月二十八号的最后时刻。 3 三月 雅子 那孩子究竟在看什么录像带呢?难道他宁肯推开我也不愿意让我看到吗?难道是那种成人电影吗? 如果他看的真是成人影片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雅子之前十分痛恨这些贬低人类品性的玩意儿,但她现在却发自内心地希望儿子看的是这种肮脏的东西。 不过,我记得他看的是八厘米录像带吧。但是我没听说过有八厘米录像带版的成人电影啊。而且,就算是在看成人电影也不用慌张到脸色发青的地步吧。我连这孩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射精,什么时候开始自慰以及自慰的次数都了如指掌,因此他现在看看成人电影什么的,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雅子没有去考虑自己的行动已经被他发现的那种可能。 那个沾满血液的塑料袋……和目击者描述的一模一样的车子……以及,他偷偷摸摸地观看八厘米录像带……为了不让人发现那盘录像带,他甚至可以对自己的母亲使用暴力! 雅子一开始只是把这些通通当作愚蠢透顶的妄想,但是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他……他就是杀人魔。 他就是那个把偶然结识的女人带进宾馆,发生性关系,然后将其勒死之后、再把她们的乳房切掉的杀人魔! 雅子虽然不想去相信,但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信了。 这是一种病。这不是那种普通的犯罪。这是一种严重的疾病。那孩子肯定是患上了精神异常的疾病。日本的法律好像规定,在这种状态下犯下的罪行不会受到法律的制裁。不过如果他被警察抓住,并且像那个连续杀害女童的凶手一样被世间的好奇与怒吼所淹没的话,那他自身自不必说,就连我们也会无法继续生活下去。从他被捕的那一刻起,我们家族的所有成员都将受到比死刑更为恐怖的惩罚。媒体及国民大众会在法官宣判之前就结果了我们的性命。 这种事情我们根本没法承受。这种事情绝对会将我们全家彻底毁灭。女儿这辈子肯定不会有人娶她了,丈夫也肯定会失去现在的工作,而我们也无法继续住在这里了,只能搬到其他的地方。而无论在哪里,关于我们的谣言终将会传开,而我们又得继续搬家…… 到那时,变得艰苦万分的将不只是我们的生活,我们家人之间的信任也会变得支离破碎。至今为止我们拼命构筑起来的一切,我拼命用爱编织起来的家庭的羁绊,都会在一夜之间化为无尽的猜疑与深深的憎恨。 没法活下去了,如果情况发展到这个地步的话,我们全家根本无法继续生存下去。 如果精神病在法律上不构成犯罪的话,那我们完全没有理由受到那种惩罚。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那孩子的病治好,只要不让他继续杀人,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从法的精神来看,这种做法不是更加合理合法吗。 因为这个病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而那孩子他本身并没有错。 这种不安的感觉曾经在雅子的脑海中隐约地掠过,但对那孩子的怀疑愈加加深治好,才一下子喷发出来。 这种害怕家人受到迫害的恐惧感觉,这种对平静生活的执着信念,这些念头让雅子产生了对企图夺走她一切东西的敌人---她早就将这个敌人拟人化,并且把它当做一个黑影看待---的无限憎恨。 我必须得做些什么。必须得……不过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就算我说服那孩子,把他带到医院,但是如果没法说明病情的话,医生根本不会帮他医治。而且,如果他被医生用催眠疗法治疗的话,搞不好会把杀人的事情也供述出来。我该怎么办呢?这样做的结果还不是一样会被警方逮捕?等待我们家庭的命运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不行,连医院都不能带他去。 如果只是不让他再杀人……监禁他吗?如果要这么做的话,必须得全家人一起配合才可以,如果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们,他们应该能理解我的用心吧。 关键在于证据。只要看到证据,大家都应该会赞同我的。那以后,大家一起努力照顾那孩子,不让他出门。这样既可以团结全家人的感情,又可以让那孩子沐浴在大家的爱护之下。这样一来,他的心病什么的也会马上被治愈吧。 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经过这样一个磨难,我一定能构筑出一个更加完美的家庭。 一会儿等那孩子一出去,我就去彻底搜查他的房间。只要他没有随身带着录像带,那么他一定是把录像带藏在屋子里的某个地方了。或许这一次我还能找到些别的东西。 雅子这么做好了决定之后便钻进被窝里,但她完全睡不着。 我那个丈夫,全是他的错。他总是不在家,正因为作为同一化对象的父亲总是不在家,那孩子才会染上这种怪病。那孩子有没有阳痿的毛病呢,我不知道。但都是因为他,才让那孩子无法正常地与异性交往。 把女人勒死,再把她们的一部分切掉什么的……或许正是因为那孩子过于温柔,过于细腻,或许是在竞争极端激烈的考试战争中,那孩子的精神出了问题。要是这样的话,那么罪魁祸首就应该是整个社会体制。那孩子和那些被他杀掉的女人一样,都是受害者。应该受到制裁的是这个社会,而不是那孩子和我们…… 雅子被几种感觉包围,她时而痛苦、时而烦恼、时而恐惧、时而愤怒,复杂的感情夹杂在一起,让她根本无法入睡。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地板的嘎吱嘎吱声,谁正踩在地板上走着。虽然对方努力控制住脚步,尽量不发出声音来,但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只要仔细倾听还是能够听得很清楚。这肯定不是幻听。 玄关的大门被喀啦喀啦地拉开。难道说要出去吗?现在这个时候? 雅子一动不动地等待着汽车发动的声音,但是那人却并不打算开车出去,大概是步行去了哪里吧。 雅子蹑手蹑脚地爬出被窝,把隔扇微微拉开一道小缝,趴在隔扇上看着黑暗的走廊。雅子的房间位于一层的最里面,因此她可以看清楚从玄关走过来的人,而自己却不会被对方看到。 要是丈夫或者女儿因为处理一点小事而出门就好了,雅子在心里祈祷着。虽说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她至今为止从来没有亲眼看见儿子在做什么,所以心里多少不能放弃这最后的一丝希望。不过,如果今晚那孩子在我面前做了些什么的话,我该怎么办呢? 雅子在玄关玻璃的另外一面看到了一个人影。玄关的大门慢慢打开,雅子不禁屏住了呼吸。因为逆光所以雅子只能看到进来的人的轮廓。她知道那不是女儿。难道是丈夫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太好了。 可结果并不是她期待的那样。人影“嗖”地钻进屋门,再小心翼翼地回身轻轻关上屋门。这时候,雅子十分清楚地看到了对方的侧脸。他手里拿着一个好像袋子似的东西,不过她看不太清那是什么。雅子赶快退到被窝里,一动不动地屏住呼吸,她听见一声轻微的锁门声响以及地板嘎吱嘎吱的声音。到最后,雅子能听到的只剩下那响彻在耳边的、令人烦躁的耳鸣了。 他到底在干什么,那孩子刚才确实出门去了吧?在这个他出去一会儿又能马上回来的范围内,他到底去了哪里? 现在已经是半夜三点多了,确切地说是三月十一号的凌晨三点。这附近没有什么邻居可以让他这个时候上门拜访的,而且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店在这个时候开门营业。那么他出去干什么去了? 雅子找不到一点头绪,而且,一个假设接着一个假设,让她的推理和思考渐渐沦为彻底的噩梦,最终,雅子陷入了一种无法逃脱的浅睡眠陷阱当中。 第二天下午,家里只有雅子和女儿小爱两个人。雅子看小爱好像也打算出门去哪里似的,便觉得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好好在家里搜查搜查了。可结果小爱却没出去,只是趴在客厅的暖桌上,咯吱咯吱地吃起零食来,一副哪里也不打算去的样子。 雅子急得只想大喊大叫,为了压抑住这种心情,她不停地打扫,洗衣服,慌慌张张地让身体动起来。在把所有的家务都做完了之后,她决定去买东西。 “小爱,要不要一起去买东西?” 女儿只是对着电视大笑,并没有回答。看来她不太想去。没办法,雅子只好一个人去了。她穿好鞋子刚要走出玄关,只见地板上稀稀落落地散落着一些黑土。昨天这里没有这么脏啊,谁穿着脏鞋进屋来了吧。 雅子气哼哼地走出玄关,她气愤得连自己也觉得有些吃惊。刚一出门,便发现外面也散落着一样的黑土。这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这些黑土并不是从外面的马路带过来的。雅子环视四周,在围墙内侧通往院子的小路上又发现了一些这样的黑土。 雅子觉得很奇怪,但是她马上便想起昨天半夜的事情来。 他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为什么还要出去呢?如果他是有什么事要去院子里一趟的话,这个解释倒是可以成立的。难道说那孩子…… 雅子感到忐忑不安,但还是转身走向院子。她立刻发现了那黑土是从哪里被带到屋子里的了。那土很多年前他们弄来种菜,经常种出一些见不得人的小黄瓜啊,还有小的离谱的茄子什么的。现在基本上什么都不在那里种了,四处长满了杂草。那些黑土似乎就是被谁从这里带到玄关去的。 雅子盯着泥土看了片刻。 那里好像埋了什么东西。其实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是什么,但她还是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里到底埋了什么东西。 雅子看着这片荒芜的菜地,一动不动地站了五分多钟。她甚至想当作什么都没看到直接转身离开。不过,她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拿起放在菜园旁边的铲子,开始挖掘那略显杂乱的黑土。 土壤很松,显然被人刚刚翻动过,雅子与其说是在挖土,还不如说是她拿着铲子把土往两边拨开,直到看到东西为止。没过多久,她就听到吱的一声,她明白这是铲子碰到了土壤以外的东西。 几个不吉利的黑色塑料袋。和让这噩梦开始的那种黑色塑料袋一模一样。 我已经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了,对,这里面装着的东西我早就看过了。不知道多少次,我在噩梦中看到过它。我昨天晚上也看过它,这之前的晚上也看过它,我不知道多少次、一遍又一遍地看过它…… 雅子颤抖着伸出手,把塑料袋从土里拉出来。 一股恶臭迎面袭来。 在那个瞬间,雅子停止了呼吸。 这样就够了,不用再打开看了,因为我知道这袋子里装了什么。 她这样对自己说,打算就此打住,不再去看塑料袋里面到底是什么。但她心里十分清楚,今天她决不能就此打住。这些是证据。这是她所需要的证据。为了说服家人,不然他们认为这些都是她的妄想,这个证据是她必需的。 而且退一步来说,这一切没准儿真的都是她凭空想象出来的,这个塑料袋里装着的或许不是她想象的那个东西,很有可能是一些别的什么东西,甚至是一些让她看了会忍不住哈哈大笑的东西。 我必须把它打开看看。 雅子解开了塑料袋。 1 三月 樋口 樋口、薰以及齐藤三个人齐心协力,在一周之内连续在几家店内来回巡视。但是不论是哪里的店家都怕案件调查会影响自己的客流,因此樋口他们刚一说要采访,店家就会立刻变得出言谨慎起来。虽然说带着受害者的妹妹一起来询问,店家碍于情面多少会提供一些信息,但是如果这样做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有谣言传出来。结果他们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白白浪费了很多 时间。 他们决定从三月十三号这天改变策略。这天正好是星期五,他们觉得凶手差不多该上街寻找猎物了。 新的策略是这样的:挑选好店家之后,首先只是樋口一个人进去,如果他觉得凶手可能会到这家店来的话,他便会在店的最里面找一个能看得到入口的位置坐下。两三分钟之后,薰自己进来,找一个容易被搭讪的地方---比如吧台之类的---坐下。樋口这时从远处观察,看有没有男子在看到薰之后做出可疑的举动。齐藤记者在最后进来,他会监视樋口看不到的死角。出去的时候也是一样,如果樋口决定放弃这个店,会自己先行走到店外,看看外面有没有可疑的男子。在樋口观察两三分钟之后,薰再起身离开,然后最后一个才是齐藤。等薰和齐藤都出来以后,樋口已经在事先约定暗红的另外一家店的门口等着了。 他们从晚上九点开始调查,在一家店停留大约一个小时。因为他们觉得没有必要再一个地方花费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就这样,他们每天晚上大概转三个店,虽然这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但只要保持这个效率,十天就可以把附近有侦查价值的店家跑一圈。 不过樋口之前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是,薰这样年轻美丽的女孩在吧台对酒独饮,无论在哪家店里都会至少有一个男子上来主动搭讪。 第一个过来搭讪的人,是一个穿着一身油亮的黑衣还戴着一副太阳镜的男人。他一坐到薰的身边,便嬉皮笑脸地用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樋口看了极为生气,好几次想冲过去。 可能薰对他说了句“我想自己喝”吧,男子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过了片刻,他好像心情不太好便离开了这里。他刚一出去,樋口便从后面追了上来,把他的手腕一拧,推到店门口的香烟自动贩卖机上,对他说自己是警察。 这个被吓得可怜巴巴的男人一口气把自己的住址、姓名以及职业都告诉了樋口。樋口随后警告他不要妨碍警方的搜查,不准把这个事情说出来,然后才放了他。这样得来的“嫌疑犯”名单,每天都会增加三四个人,有的时候一天还会多出来六个人。这些“嫌疑犯”怎么看都是人畜无害的家伙,至少看起来不是变态。在“审问”他们的时候,樋口也变得渐渐有些动摇。而且,不管怎么说,樋口也找不到一个能把这份名单交给警方的借口,而且他们也没有时间去一个个调查这些人的背景。他们仍然只能继续在酒吧一带巡视调查,期待着能发生点其他的事情。 平时本应该忙得不可开交的记者先生却十分遵守他的诺言,每天都任劳任怨地跟着樋口和薰到处调查。虽然他们这么努力地进行调查,但到头来很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得不到一点有用的信息。因此樋口不禁开始在心里猜测起来:这家伙不会是另有企图吧?不过其实仔细想想,齐藤其实根本不理解我们的行动,话说回来,就算是我们自己也不能完全理解。 就算是薰也是如此吧,她每天都要出门,却不能对家人说明真正的利用,想必这样肯定很痛苦吧。但是薰在樋口面前却只字不提自己的难处,只是默默地按照他的吩咐去行动。 樋口虽然眼睁睁地看着薰一天比一天消瘦憔悴下去,但却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希望她不要只是责怪自己,应该把这股感情引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这个想法其实也适用于樋口自己。 樋口似乎听到了那些警察同事们正对他说:你这个老不死的家伙,早就退休了还在街上学小孩子装警察,这样有意思吗?趁早去养老院等死吧,别在这里给我们捣乱了。 不,这或许是妻子的声音,还可能是敏子的声音。 唯一让他和齐藤庆幸的是,警方和媒体大概早就把这一片翻了个底儿朝天,因此他们才没遇见之前的熟人或者同事,他们俩也只能祈祷这之后也别遇上。 出乎樋口意料的是,他们期待的进展却以另外一种形式突然出现。这天是三月二十号,他们本来预料凶手再次犯案最早也是在四月,再加上他们这种行动早就已经半程序化了,因此这一天他们丝毫没有紧张感。 那天晚上,他们像往常的行动模式一样进入一家酒吧分别坐下。这时候,薰却回头往樋口和齐藤的方向张望,对他们频频使眼色。樋口一开始故意无视薰的招呼,但是看她的样子好像真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似的,没办法只好对齐藤递眼色,一起走到薰做的吧台区。 “怎么了?”樋口多少有些生气地问道。 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面前的一个酒保。 “这个人……他……” 樋口恍然大悟。 原来是酒保!难道酒保不能等酒吧关门之后再和客人搭讪、把客人带到宾馆去吗?这个混蛋…… 樋口越过吧台,想要一把揪住酒保的前襟。薰见状赶忙制止了他。 “请不要误会。我是想让你们俩听他说说。” 酒保大概二十来岁的样子,个子很高,人长得也很英俊。他突然发现自己被两个凶神恶煞般的男人死死盯着,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手里 下意识地攥着不打算用的抹布。 “这到底是怎么了?” 两个人这才终于发现对方不是凶手,于是分别找了座位坐下。 “这个人……看到我之后,对我说了一句‘您之前也是坐在这里吧’。”薰说道。 樋口和齐藤花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齐藤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指着酒保嘟哝着:“那,那……那难道说……” 酒保的脸上飘过一丝不安的神情,仿佛在心里反复思量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致命的错误。 “我、我只是、我只是觉得这之前好像见过她才这么说的……” “‘这之前’具体是什么时候?”樋口兴奋得换上了一副盘问犯人的语气。 “樋口先生您别这样,他会被你问怕的。请不要多心,我们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只是有些事情想问您。您还记得您看到她---不,看到和她相像的那个女士的时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吗?”齐藤好像是想要让樋口冷静下来似的,把手搭在樋口的肩膀上,向酒保问道。 “你问多久以前的事吗……大概是我休息之前的事吧,所以……可能是二号那天吧。”酒保的语气多少还有点不安。 “二号那天?是三号吧?难道不是三号吗?”正在劝樋口冷静的齐藤似乎也兴奋了起来。 酒保伸出舌头舔着嘴唇,好像正在自己的记忆中拼命地寻找。 “好像是吧。哦,没错,应该是三号那天……没错没错,就是这么回事,那天是最后一天,确实没错,是三号那天。对了,你刚才说一个跟她很像的女士……那天来的难道不是这位小姐吗?” 樋口和齐藤互相看了看,他们俩实在不知道现在该不该高兴。 “……你说最后一天?”樋口又问道。 可能酒保觉得樋口现在还算冷静,于是便连珠炮似的开口回答。 “是啊。我从四号那天开始休息,出去旅游了十天。因为我确实是三号那天上了休假前的最后一个班。” “旅游?”樋口与齐藤同时问道。 “是啊,我去了趟西海岸。是美国的西海岸啊。我可不是自己去的哦。三个朋友和我一起去的,我可以让他们给我做证明。” 连证明什么的都说出来了,大概他以为我们是警方派来调查的人吧。 我已经退休这么多年了,看来我的眼神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啊,樋口心想。他心里不禁有点不是滋味,既难过又羞愧。 “……这附近发生过杀人案件,你大概听说过吧?”齐藤说。 “知道啊。我回来之后听说的。我还听说连警察也来过,我后来在一张上面写着‘如您见过此人,请速与警方联系’的海报上见过受害者的照片。不过,那照片看起来完全是一张大众脸。哎呀,对了,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这位小姐确实和照片上的人长得挺像,啊不,是真的特别像。” “行啦,我们知道了。”樋口没去看薰,直接打断酒保的话。 连一些十分熟知的人,在一些情况下就算见了面也会认不出来。对这个酒保来说,坐在同一个吧台上活生生的岛木薰显然要比岛木敏子本人的照片更像岛木敏子。 樋口一言不发,他不知道再向酒保问点什么才好。 “看来调查终于有了进展。”齐藤嘟哝道。 说的没错,说的没错。警方盘查漏过的店家被我们找到了。不过有关犯人的线索呢? 樋口猛地一抬头,干劲儿十足地问道。 “那么,那天有没有什么男人向坐在这里的那个女人搭讪?” 酒保向三个屏住了呼吸的人轻描淡写地说道:“是啊,有啊。对了,我说,那天坐在这里的不是这个小姐吗?” 最后还是闭嘴别提她们是姐妹的事,樋口心想。 “不是啊,只是两个陌生人偶然长得相似罢了。然后呢,后来怎么样了?别人过来搭讪之后,她什么反应呢?” 樋口与齐藤交换了一下眼神,轻轻点头。 绝对没错,那个家伙后来杀了她。那个家伙就是杀了三个女子的变态杀人魔。而我们找到了一个近距离见过他的目击者。 “那家伙……那个男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酒保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开始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 “你问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对了……他不算胖。对,他看起来挺温柔的,应该是个好男人吧。我说句公道话啊,我干这行干了这么多年,各种搭讪泡妞的男人我都见过。他们大多数都让我觉得很不快,有时候我还得巧妙地帮助女士解围。但那时候怎么说呢,那个男的并没有让我感到不快,那感觉他根本不是在泡妞搭讪。” 樋口听了半天,却发现是这么一大套靠不住的证词,不禁急得想把他劈头盖脸骂上一顿。不过最终他还是压住了心中的怒火,接着问道:“他大概什么年纪,穿的什么衣服?” “……我想有三十岁吧。他穿的挺随便的,身上还背着一个大包。感觉像一个上了年纪的学生似的。” 学生。 樋口心想,果然如此。就算他不是学生,想必也是个学生气十足的飞特族吧。 “他有多高?” “……他们出去的时候,我看他比那个女的高出一头,所以普通身高吧,嗯,还算有点儿高吧。” 樋口感到自己的兴奋正在急速萎缩。我们比警方抢先一步掌握了敏子的行踪,这或许是大功一件吧。不过,能够用来抓住凶手的关键线索却只有一些含糊其辞的目击证词。况且,这个看过敏子的照片也分辨不清谁是谁的男人,他那天看到的究竟是不是敏子还有待商榷。就算他那天看到的是敏子本人,但谁也不能保证他所描述的凶手画像就一定正确。 “啊,对了对了。这么说来,那人说自己是个学生,他自己说的。” 樋口听了大吃一惊,赶忙问道:“说自己是个学生……你听他亲口说的吗?” 酒保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 “是啊,不过我从来不会偷听客人的谈话,我平时都是站在听不到客人谈话的地方。但是呢,我有的时候,比如给客人调制饮品的时候,多多少少会听到那么一点儿。那个时候,他正好在介绍自己。嗯……他确实说自己是个研究生来着,然后在大学……做什么来着……哎呀,想不起来了,好像说是在做什么研究。如果他要是个研究生的话,自然看上去像个上了年纪的学生了。” 看到这个酒保谈笑风生的样子,樋口不禁有些担心起来。酒保在两周以前听到对方说自己是研究生的,但他很可能基于“那个人是个研究生”的这个印象歪曲了自己的记忆。人类歪曲记忆的惊人之处,樋口是相当了解的。比如,一个人记得某人穿着西服,但如果问他对方穿着什么颜色的西服,他的记忆便会乱成一团,因此不管对方穿的是茶色的西服也好,黑色的西服也好,他最后都会把他们一律说成“灰色”。 这个问题先放到一边,如果凶手对敏子说的都是实话的话,那这确实是一个收获。 “如果是研究生的话,那他应该没有三十岁吧,最多也就二十六七的样子。”薰插话道。 “……那也要一路绿灯下来才行啊,是吧。他联考复读几次,再蹲几年班,一下就三十了,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了。”齐藤说道。 当然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樋口觉得不用通盘相信酒保的证词。如果凶手说自己三十岁,那么实际年龄应该大约有前后五年的差距。 “他没说自己在哪所大学念书吗?” “好像说了吧,不过我想不起来了。嗯……不行,想不起来。” 樋口虽然心里觉得凶手说的没有一句是真话,但听酒保这么一说还是禁不住有些垂头丧气。这让酒保也一脸过意不去的样子。不过这种歉意随即变成了一脸的兴奋,酒保马上又说出了让他们更为惊讶的消息。 “啊!这么说来,我想起来了,他说过他的名字。” “你说什么?” 酒保一脸得意地继续说道:“我记得那是一个奇怪的名字。他说他姓蒲生,叫蒲生升还是叫蒲生胜来着……叫什么名字我就说不好了。” 蒲生。这个姓氏说不上稀奇,但确实不怎么多见。至今为止向薰搭讪的那些家伙里没有姓蒲生的。不过如果这些消息全都属实的话,把凶手从茫茫人海当中找出来并不是不可能---只要拥有警方的搜查力量就能找到他。 樋口觉得他们三个人能做到的极限也就是这样了。我应该把我们搜集到的情报全部交给警方,然后到此为止。不过……这样好吗?对薰来说,对齐藤来说,对我自己来说。这样结束真的很好吗? 酒保颇为惊讶地盯着沉默不语的他们。 “那个……那个人,他到底干什么了?你们刚才说什么杀人之类的……我说,难不成,被杀的那个是……之前在这里坐着的……”他看着薰,脸色眼看着变得愈发苍白。 “可能是吧。你再仔细看一遍那张照片好了。真谢谢你了,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真不好意思。”樋口对酒保道完谢,把三个人的账结完,立刻催促其他两个人出去。 齐藤追上樋口,不安地问道:“樋口先生,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如果他跑到警察那里去确认,那我们的行动就会立刻被揭穿的!” “我知道,不过我们也不能向警方隐瞒情报啊。这些情报会有助于抓住凶手,我们有义务把这些情报尽快提供给警方,一分钟也不能耽误。” “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能让头条就这么白白溜走,怎么能这么轻易让他们白捡个大便宜?你稍微考虑一下我的立场好不好?我陪了你们这么长时间,难道你就想让我写一篇充其量能用半天的独家特讯吗?” “不是,我并不想就此收手……薰小姐?”樋口转过身来,对目不转睛看着他们的薰说道。 “啊……” “这次能得到这个情报真是多亏了你。干得漂亮。从现在开始,我们是不是把情报交给警方比较好?” “好的……呃,不……我,我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没有一点真实感。可能我完全没有想到情报会这么轻易地从天上掉下来砸中我们吧。我们现在就是那种所谓的‘被狐狸抓住了鼻子’的状态吧……因此我想继续按照原来的计划进行……不过,如果樋口先生您要就此收手的话……”(注:原文为……【日文不会打,只能跳过了】,字面上的意思是被狐狸抓住了鼻子,比喻感觉被骗了,很迷惑,对事情意外的发展茫然不知所措) “你即使是一个人也要继续下去吗?” “是的……只要凶手一天没有被捕,我就不能坐视不管。我做不到,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地等着……” 樋口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好,那就这么定了,我们按照原来的计划继续行动吧。” “哼,现在居然说什么继续行动,刚才你还说要……”齐藤插嘴说道。 “我这就去和警方交涉。作为给他们提供情报的交换,我会拜托他们在制作出蒙太奇肖像之后,立刻发一份复件给我们,而且我会要求他们在锁定嫌疑人之后联络我们。当然了,我会找一个‘不要刺激凶手’之类的理由让他们不许把情报泄露给其他媒体。他们肯定会照我们说的去做,不然一旦他们劳师动众都没发现的情报让我们三个人找到的消息被公布于众的话,警方将颜面扫地。我觉得这样就能保住你的头条了吧,这样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齐藤惊讶地嘴巴大张,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摇了摇头,哧哧地笑了。 “哎呀哎呀,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真不愧是前警部大人!———敢问应该这么称呼您吧?哪里哪里,这样我当然就没有意见了———毕竟就算是我这样的人,也不忍心看到新的受害者出现嘛。” “受害者越多,你写的报道不就越耸人听闻吗?”樋口本来想说上这么一句,但最后还是忍住没说。 樋口心想,这家伙虽然不是一个充满正义感的男人,但也算不上让人讨厌。他觉得自己渐渐对他有了些好感。 “今天晚上我们换个地方吧……换个地方好好喝点吧。咱们三个人一起怎么样?”樋口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2 三月二十八日 稔 酒吧依然是他记忆中的那个酒吧,在那就算熟客也会错过的入口处,有一段细细的楼梯。他感到自己仿佛逆着时光之流回到了那一天,那天他追随着她走进了这个小酒吧。 现在我只需推开这道门,就会看到在吧台坐着的她。 那个本应死去的她。 蒲生稔一动不动地在人行道上站了好几分钟,这让不少路过的行人对他投来怀疑的目光,但他根本没有时间去理会他们。 我想见她。 但我好怕。 我知道和她再度相会将会把我改变。她对于我来说,或许就像一个不能打开的潘多拉之盒。 蒲生稔的心里有一股深深的不安,他生怕自己会知道一些本不应该知道的东西。他也曾经这么想过:其实自己看到的一切,到头来只是梦幻一场。那只是因为自己过于思念她而创造出来的幻影而已。 不,不是这样的。我在院子里埋的一些塑料袋不是凭空消失了吗? 一瞬间,蒲生稔的脑海当中浮现出了这样的场景:她宛如僵尸一般出现在他面前,乳房早就萎缩得不成形,生殖器还散发着阵阵腐臭……他慌忙将这可怕的影像抛到脑后。 不是这样的,如果她已经复活,那她现在……她现在肯定是和生前一模一样———就像埃及的木乃伊一样。 居然回联想到那里,蒲生稔自己也觉得有点惊讶。埃及的木乃伊?我怎么会想到那种东西呢?他感到心里很乱。 蒲生稔的心中有一处黑暗的领域,在那里有一个阴影,形如一个蹲伏蜷缩在房间角落里的孩子。他把自己的视线从那里移开,他知道那块领域绝对不能去触碰。 难道我真的相信什么死人复活之类的事情?我的脑袋是不是已经坏掉了?——不。死人绝对不会复活。我很明白这一点。不过,她现在活生生地活着啊。也就是说,唯一的解释就是我当初并没有杀死她。什么切下乳房、生殖器啊,装到塑料袋里带回家啊,这些全都是我的幻想。因此,她还活着。而院子里从来就没有埋过什么装着她的塑料袋。虽然我拍下她的录像带,虽然我一遍又一遍地看过那盘带子,但是终归全都是幻想。 那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的相遇而存在的。蒲生稔一想到这里,便不禁陶醉了起来。 那只不过是一种类似预知梦似的幻想。我终究会与那完美的女性相遇,得到那终极的爱。最后一定会是这样。 这么一想他便不再迷茫。走下楼梯的时候,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正要上来,他侧身给他让开道路,但那人连头都没有点。 蒲生稔并不介意,他走下楼梯,推开“Mirror on the Wall”的大门。果不其然,她正一个人坐在吧台区最里面的位子上。 他对此一点都不感到惊讶,直接坐到她的身边,对她说道:“你今天一个人吗?” 3 三月 雅子 虽然铁证如山,但雅子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把……把这吓人的东西拿给家人看吗?这怎么可能。 不行,我怎么能让他们看这种东西呢。我……我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我该怎么办才好,怎么才能救那孩子? 如果我对他说不要再杀人了,他会老老实实地听话吗?他听了反而会勃然大怒吧?他会不会又像昨天一样,突然动怒,对我暴力相向呢? 最后雅子决定全方位地监视儿子,可以悄悄地跟着他,看看他到底能去哪里。不过雅子既不懂技巧也不懂方法,因此跟踪这种工作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难了,她每天能做的只是跟着儿子到车站,眼睁睁地把他送上电车。她知道绝对不能冒险跟着儿子上车,因为一上车马上就会被发现。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请私家侦探帮忙调查,但每天这样继续下去也实在是毫无意义。雅子感觉最近暂时应该没什么问题,但一旦进入四月的话就很危险了,到那适合,说什么也不能让儿子出门。 雅子陷入一片绝望,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但她知道绝对不能这么袖手旁观。儿子可以在任何时候杀死其他女人,而我却对此毫无办法…… 雅子突然灵机一动:如果买来太阳镜和帽子改变装束的话,大概就那一直跟踪他了吧。虽然这样做她还得对家里人编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不过这已经是最好的方法了。 三月二十八号。那天吃完晚饭后,雅子正好把要出门的儿子抓个正着。她问他要去哪里。 “去一个朋友那儿。”他说道。 “一个朋友?谁啊?” “你又不认识。”他避开她的视线说道。 她发现儿子离开的那条路再往前就是车站了。 雅子赶忙对女儿说了声自己也要出去,立刻换好衣服,骑上自行车赶到车站。她在检票处看见了儿子的身影,终于松了一口气。不过雅子知道,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儿子到底打算去哪里呢? 不管去哪里,今天我一定都要跟踪到底。 4 三月 樋口 虽然樋口从野本那边拿到了根据酒保的描述而制成的犯人画像,但关于那个姓蒲生的研究生的调查,野本只是说还在进行当中,并没有对樋口进一步提供其他情报。野本给出的理由是为了保护他人的人权。 画像上画着一个带着甜蜜面具的男人,他的脸部线条十分精致,是一个能让女性感到安心、放松警惕的美男子。樋口在心里祈祷凶手的长相和这个画像至少八九不离十。 “……你们不要再擅自行动了好不好!”野本面露怒色地说道,这实在是一个理所当然的反应。 “不好意思,我们没想妨碍搜查。你消消气,能不能别管我们,让我们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警部大人了!” 我是谁?我只是个害死了一个女人的老家伙罢了。 樋口本来想这么说,但却没有说出口。就算对野本这么说,他大概也不会明白的。 野本也没有再说什么。 “随你们的便吧”——对于野本的沉默,樋口在心里是这么理解的。 樋口的意见是,凶手绝对不会再次在上次犯案的“Mirror on the Wall”出现。凶手很聪明,一直变换着作案地点,因此他绝对不会在一个暴露过自己的地方再次现身。不过,薰却有自己的看法,她想每天都来这个店坐上一会儿。她想在姐姐最后被看见的地方、姐姐最后喝酒的地方多待一些时间,哪怕只是一会儿也好。 樋口决定陪她一起待着,但由于齐藤的拒绝,这里便成了他们每天转完三家店后饮酒小憩的地方。 他们有时坐在吧台旁,有时候坐在卡座上,樋口只是听着薰不断地倾诉。薰没完没了地说她姐姐敏子小时候的事、说她父母的事、说包括敏子丈夫在内的那些她至今为止交往过的男人的事。薰说她也想听听樋口的故事,于是樋口就开始讲他妻子美绘的故事。从他和美绘的相识到他们那被家庭反对的婚姻,从他们没有孩子的事情到美绘的死。不管是快乐的事情也好,悲伤的事情也好,樋口都只是淡淡地一笔带过。 樋口逐渐开始意识到,或许这才是他们两人真正需要的东西。他们所需要的不是每天无聊的侦探游戏,而是相互之间的真情吐露。 “姐姐的那种心情……我觉得我可以多少理解一点了。”薰在一天晚上这么说道。 “哦,是吗。”樋口随口冷冷地答道。他并没有意识到这话其中的深刻含义。 “我知道姐姐……为什么会喜欢上樋口先生了……” 这让樋口无法回答。薰继续说道:“您和我们的爸爸很像。我们两姐妹当中,爸爸总是更宠着我。我还记得小的时候,爸爸就因为我年纪小宠着我。爸妈也经常说‘因为敏子是个坚强的孩子嘛’,还说姐姐和我不一样,不用特别照顾。但我觉得其实不是这样的。爸爸只是觉得我比姐姐生得漂亮而已。虽然姐姐没受到什么差别待遇,但是姐姐应该知道爸爸的看法。” “姐姐的那次婚姻,现在想起来果然是一次失败的婚姻。其实姐姐需要的是一个像爸爸那样可以完全依靠的男人,但她却在那次婚姻里被贴上了‘事业型女性’的标签,最后像丁克族似的结了婚。但是其实……其实……”(注:丁克是英文DINK(Double/Dual Ine No Kids)的音译,意思是夫妻两人都工作,但不要孩子。) 樋口不太同意这话,但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喝酒。 “我听说姐姐的心上人是一个和爸爸差不多大的人,当时确实吓了一大跳。不过我和您这么交谈过了之后,也觉得年龄什么的确实不是什么问题……我之前不是跟您说过姐姐的东西我不管什么都想要吗?看来,我这个毛病到现在还是没有改过来。” 薰在最后虽然想用一个微笑来结束自己的谈话,但是表情还是痛苦地扭曲了起来。樋口实在看不下去了,便说:“我们回去吧。” 薰低下头,摇了摇头。 “……你能抱抱我吗?就把我当成你没有抱成的姐姐好了。” 樋口本想对薰说一句“不许开玩笑”,但后来忍住了。因为他十分明白,她说这话的时候十分认真,根本不是在开玩笑。在一瞬间,樋口的心也为之一动:这样对他们俩来说,或许是一种救赎。 但樋口还是说:“不行。我们这样做什么都不会发生,只会让我们更加受伤。不管你怎么自责,你姐姐也不会复活了。你差不多也该清醒一下了,你还有自己的人生道路要走……我回去了。” 虽然得到了重要的情报,但如今樋口却觉得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到最后,谁都没有得到救赎。是不是应该让这个行动就此结束呢?难道我心里真的以为我会亲手抓住凶手吗? 樋口把不想起身离开的薰留在吧台,自己去结账。在走出店门口的时候,他回过头看了看她,薰没有哭,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你不回去吗?”樋口喊了一声。 “……嗯,再待一会儿。我先一个人喝一会儿。晚安。”她嘴唇扭曲着试图做出一个微笑。 “晚安。” 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儿或许会好一点,我这边也是。 樋口这么想着,迈步走出酒吧。他爬上狭窄的楼梯,发现一个穿着西服的男人正在上面等着。因为这楼梯太窄,一次只能过一个人。 樋口没有去看那人的长相,便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这个时候是三月二十八号晚上十一点左右。 5 二十八日晚上十一点五分 稔 “我姓蒲生,叫蒲生稔。” 蒲生稔注意到在他说出自己姓名的时候,她的身体仿佛僵硬了一下。 虽然那女孩说自己叫薰,但蒲生稔一点都不介意。 肯定就是她。不管她叫什么名字,玫瑰就是玫瑰。(注:出自诗人格特鲁德.斯泰因 Gertrude Stein 1874-1946 的诗句“Rose is a rose is a rose is a rose) 她穿着与蒲生稔记忆当中——或许是未来的记忆吧——一模一样的灰色套装,坐在酒吧最里面的高脚椅上。 今晚虽然她并没有哭,但脸色却极为苍白。她慌慌张张地朝着店里四下张望,额头上冒出了汗水。 可能她身体状况不太好吧,蒲生稔想。 “如果你觉得我让你为难,我立刻就走……” “没有!一点也不!”她慌忙打断他的话。 蒲生稔虽然不记得见过调酒的酒保,但是当他说要一杯掺水威士忌时,对方立刻像记忆中一样说了一句“来一杯Early Times,可以吗?” 似乎哪里和他的记忆不太一样。 薰的杯子里虽然还有半杯啤酒,但她的视线一直追着离去的酒保,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似的。 “你是想吃点东西吗?我给你点吧。” “什么?……不是,我不想吃东西。”她十分客气地冲他微笑道。 果然,看来她确实想和我在一起。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了。她才是那个我一直要找的女人,而她也想被我来好好地疼爱一番。 让我们激烈地相爱一番吧,爱到发疯发狂,直至死亡。 “我们走吧,我知道一个绝妙的地方。” 她看上去好像十分忧虑不安,蒲生稔觉得她只是想让自己着急,吊自己的胃口而已。 “……好吧,稍带我一会儿,我去补补妆。” 过了几分钟,她从化妆室回来,但看上去不太像刚刚补过妆。女人大概有女人的一些事情要处理吧,蒲生稔想,于是便没有特意问她。 蒲生稔结账的时候只付了门票钱和他那一口没沾的威士忌的钱。她的那杯酒好像已经付过帐了。看来她早就想走了吧,这次就差一点儿,要不然我又得和她擦肩而过了。 两人从店里出来,爬楼梯的时候,她又看了看四周。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别在意。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她从脸上勉强挤出一点微笑,但看上去却是十分害怕的样子。真是的,明明没有什么让人害怕的东西。大概她还是个情窦未开、容易害羞的姑娘吧,蒲生稔心想。 他同样 对她报以微笑:“一个很棒的地方。” 6 二十八日晚上十一点五分 樋口 樋口咀嚼着心中的痛苦,慢慢朝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你为什么不去抱住她、为什么不和她上床快活一番?你的那个玩意儿不是还挺硬朗的吗?你只要和她上床,那些无聊的罪恶感不就瞬间烟消云散了吗? 樋口的心中突然有些忐忑不安,一种不祥的感觉从他的脑海中掠过。如果最终连薰也成为了杀人魔的猎物的话,我还有何面目面对她们呢?心中,单单害死敏子的事情就已经让我如此追悔莫及了…… 樋口将那种无聊的想法打消。凶手怎么可能再次出现在那家店里呢?他不可能笨到那个地步。不过如果他真的在那里出现的话?或者,如果是别的什么男人过来和她搭讪,而那个男人又正好是一个变态的话,又该怎么办呢? 樋口驻足而立,思绪许久。不管怎么说,他决定还是送薰回家为好。 绝对不能让她一个人在这个街上待着,就算拽也要把她拽回家去。 他转过身来,再次朝着“Mirror on the Wall”的方向走去。其实他从店里出来已经走了很远,几乎已经快走到地铁站了。 路上有一个女人在向周围的人问路,她带着太阳镜,样子十分奇怪。不过路过的人好像都不知道她问的那个地方,纷纷摆手。 “……不好意思,这附近有没有一所发生过杀人案件的宾馆,您知道吗?”连樋口也被那女人问到了。 “杀人?……你是指上次那个连续杀人案吗?”樋口紧绷着脸反问道。 “嗯,是的,就是那个案子。” 她看起来应该是一个中年妇女,但是一举手一投足却十分奇怪。本来不是什么演艺明星,大半夜里戴着太阳镜就已经很奇怪了,再加上她又戴着一顶帽檐宽大的帽子,还故意把帽檐压得很低,实在不能不让别人起疑。很明显,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长什么样子。 樋口的脑海中响起了急切的警报声。 这女人很可疑,她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你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他控制住内心的激动,尽量用平稳的口气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无意中……您知道吗?如果您知道的话,请您告诉我。” 樋口盯着她,只见她心神不定,焦躁地晃动着身体。 她不是精神有问题吧?樋口心想。 他犹豫了片刻,到最后还是告诉了她那家宾馆的名字以及从这里走过去的路线。樋口说完便先行离开,不过由于方向相同,那女人也便一直在后面跟着。 那女人似乎看着他走进了“Mirror on the Wall”,但他已经没有时间管这些了,赶紧走下楼梯推开店门。 薰并不在里面。 樋口赶忙问收银员。 “你看到我带来的那个女孩了吗?” “啊,是坐在那边吧台的那位吧?我看到了,她跟后进来的一位先生离开了……” 后进来的一位先生?难道齐藤回来了吗? 这时从身后传来一声年轻女子的叫声,樋口赶忙将视线转移过去。 “哎呀,真恶心!那是什么啊?”一个客人抓住一个酒保问道。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那个酒保问道。 “有人在盥洗室的镜子上写了‘打电话联络警方’。” 联络警方? 是薰写的!樋口只凭直觉便了解了这一切。 凶手先是和我擦肩而过,然后找薰去搭讪。等等,和我擦肩而过吗?……难道就是那个站在楼梯门口的家伙吗,那个畜生! 樋口赶忙跑了过来,他冲进刚才那个女客人刚用过的女卫生间。女卫生间的墙面略带粉色,十分整洁,墙面上镶着一面大镜子,有人在上面用口红写道:请打电话联络警方,连续杀人魔的名字是蒲生稔。我现在要和他一起去宾馆。 岛木薰 “这究竟是为什么啊……”樋口不禁低声感叹道。 她真是认真得发傻,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啊! 蒲生稔,你要是敢碰薰,我就把你宰了。 蒲生稔。樋口把这个名字深深刻在脑海当中。 7 二十八日晚上十点四十五分 雅子 雅子发疯了似的在街上转来转去,本来已经在儿子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一路跟踪儿子到了六本木,但在爬上地铁站台阶的时候,儿子的身影却突然消失了。雅子连儿子最后是朝着哪个方向离开的都没有看到。 怎么办?怎么办?难道……难道他又要找个女人去杀了吗?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他大概已经选好猎物了吧?还是说他现在才刚刚开始寻找目标呢?如果他只是刚开始找,那今天还不会有什么问题。这么说起来,据说之前有个女人也是在这里被杀死的。那应该是……对,应该是二月的那个案子。尸体应该是在青山那边的宾馆里被发现的。我就去那里看看吧。 不过话说回来了,雅子不知道所谓的“青山的宾馆”到底是哪家宾馆。她拼命地转来转去,问了好几个过路的人,终于遇到一个人告诉了她。于是雅子便向那人说的地方赶去。 雅子正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人发现的时候,刚才给她指路的男人从她身边快步跑了过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远远的传来巡逻车的警笛声。这并不少见,在东京这个地方,二十四小时里哪个地方都有可能响起警笛。 虽然她这么想,但不宁的心绪却随着警笛声的接近越发高涨起来。 一辆巡逻车从雅子身后呼啸而过。雅子加快脚步,走着走着干脆跑了起来。 雅子本以为那家爱情宾馆一定布满了花花绿绿的霓虹灯,但在看到那家宾馆后,却发现它的外观极为稳重,甚至让她觉得这里根本不像是发生过命案的地方。但在她看到巡逻车一辆接着一辆地停在宾馆外面的时候,才知道确实是这里。 那孩子难道又在宾馆里面……雅子在离宾馆有十米多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有如血色一般的红色警灯在那里疯狂地飞舞着。 这次看来还是没有赶上…… 雅子发出一声哀鸣,她忽然觉得浑身无力,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跪倒在了人行道上。 8 二十八日晚上十一点十五分 樋口 巡逻车的警笛声在樋口的耳边大声地响着。警方这次来得也太快了吧,樋口这么想着,拼命地往前跑。他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超过了那个带太阳镜的中年妇女。 樋口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这么拼命地跑过了。膝关节的剧痛传遍全身,疼得他差点儿摔倒。樋口的心越跳越快,他甚至觉得心脏会冲破身上的白衬衫,一下子跳出去。 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你这个老不死的跑死了也没事。不然的话,你又会活活害死一个年轻女子。要是去死的话,也应该是你这个老不死的去死。你才该死。 他忽然看到了之前曾经调查过的那家宾馆的霓虹灯。店名是一排读不出来的拉丁字母。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女人站在宾馆门口,十分担心似的晃动着身体。 “……”樋口想大声问她一声,但却已经累得说出话来。 女人向跑过来的他招了招手,指着宾馆说:“请快点过来!快点!” 看来宾馆里已经发生了什么事情。警察是这个女人叫过来的,难怪这么快就听到警笛声了。 他踉踉跄跄地跑到那女人面前,费劲地挤出几个词来:“出……出……出了什么事?” “一、一个女人被……菜刀……有个男人……” 女人的话完全无语伦次。樋口晃了下身体,让她带路,女人便步履蹒跚地从车库入口走了进去。他们一起进了电梯后,女人按下了四层的按钮。樋口倚着墙壁,拼命撑着不让自己的身体顺着墙滑落下去。 比起那火烧火燎的肺部以及那即将破裂的心脏,那股莫名的绝望感更加让樋口觉得崩溃。 我这双手所触及的一切全都走向了死亡。我简直就是死神。我才是那个叫做“塔纳托斯”的死神。 电梯门刚一打开,樋口便好像跳水似的冲了出去。他看到右边有一个房间的门开着。 “就、就、就是那里,那里!”女人似乎不想走出电梯,只是用手指着那里。 樋口走了进去。 在一片狼藉的床上,穿着衣服的薰一动不动地横躺在那里。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薰的头上还戴着耳机,耳机线的那一边是一台放在床边的CD随身听。 “薰!”樋口叫着她的名字,刚要跑过去,却发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是个男的。一个年轻的男子。他的肚子上插着一把菜刀,靠坐在床脚,早就没了气。他穿着牛仔夹克和牛仔裤,这就是凶手吗?就算是凶手,但这个人绝对不是我在酒吧门前看到的那个男子。而且他和根据酒保证词制作出来的蒙太奇肖像也不太一样。 男子的身旁,一台底部装着三脚架的摄像机横倒在一边。 他难道是遭到薰的反抗才被刺中的吗?从现场的状况来看应该不是这样的,但樋口却找不到比这更加合理的解释。 樋口走到薰的身边,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晃了几下。她的脖子上有一圈红印,那一定是被什么东西勒的。 我求求你,你一定要活着啊。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他把耳朵侧过来去听她的心跳,怎奈自己的心跳声音太大,什么都听不到。他用手去摸她脖子的脉搏,手指感到了一点微微的震动。 “醒醒,快醒醒啊,薰!求你快点醒过来吧!” 薰的眼睑缓缓跳动,眼睛微微睁开,过了一会儿才恢复应有的神采。 “樋口先生……” “嗯,是我。” 薰双手搂着樋口的脖子,紧紧地依偎在樋口的怀里。樋口也放下了拘束,十分自然地、仿佛将她抱起来似的抱紧了她。 “太好了。”他说道。 薰泣不成声,仿佛又什么东西从喉咙的深处冲出来似的激烈地咳嗽个不停。她小小的肩膀也随之不断地颤抖着。 “真是太好了……”樋口又说了一遍,他发现自己也跟着哭了出来。 9 二十八日晚上十一点十五分 稔 蒲生稔十分地混乱。那女人为什么到了最后关头又开始反抗了呢?她明明是为了被我疼爱才出现在那里的,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还有那个家伙为什么会忽然中途杀了出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话说回来,我怎么会爱上那种女人? 数也数不清的问号充满了蒲生稔的脑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从紧急出口逃出来的他,向最近的千代田线乃木坂车站赶去,并且十分幸运地坐上了正好进站的电车准备回家。 我为什么会选择她们?为什么? 是的,她们都很美丽。没有鉴赏力的男人可能会觉得她们的长相稀松平常,但是她们却散发着耀眼的光辉。白皙的皮肤、丰满的酥胸、纤细的柳腰、端庄的面容……她们确实无限地接近真正的美。 当他正想带着这个名叫薰的女人一同升上天国的时候,在一瞬之间,他却窥视到了人生的真理。 我该去爱的其实不是这个女人。那么应该是谁?我该去爱的应该是谁? 当他苦苦思索这个问题的答案时,那个家伙突然冲进房间打算阻止他。 “把你的手从她的身上拿开。” “……你为什么……在这里?”蒲生稔呆呆地看着那个人,攥着绕在薰脖子上的皮带两端低吟道。 “你生病了,生病了。——你快放开她!” 生病?我生病了?你懂个屁!我现在只不过正攀登在这不被人知的、通往真爱的阶梯罢了。 不过,我就算把这些对他说明,他也不会理解的。这种道理只有少数像我一样被选中的人才能理解。虽然不想这么做,但是事情既然已经至此,我就不得不杀了你。 他假装听从了他的劝阻,从床上下来,迅速地把手伸进包里,取出用毛巾包裹着的菜刀。他猛地冲向大惊失色的男子,菜刀正好刺入了男子胃部附近,蒲生稔几乎一点血都没有沾到。男子对着扎进自己腹部上的菜刀刀柄看了片刻,不久便摇摇晃晃地退了几步,将蒲生稔架在床边的三脚架碰倒,摔坐在床脚边。 这个时候,至今为止并没有特别留意的一些细节在蒲生稔的脑海中开始编织串联起来,事情的真相开始渐渐浮出水面。 院子里消失的两个黑色塑料袋;装着录像带的摄像机不知被谁放到了电视柜里;平时以及今天,那种时时被人监视的感觉。 我所做的这一切的一切,原来早就被人发现了。 这一切的一切。 这样一来,是不是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呢?到了最后,难道我还是没法完成我的探索吗? “爱情”,你这头见首不见尾的野兽,我本来以为已经找到了你,但你却在最后从我的指间溜走。难道到最后我都无法拥有你吗? 我真正应该与其相爱的人到底是谁? 江藤佐智子、绘里香、敏子、真树……还有薰。她们到底为什么会被我选上呢? 因为她们很像……她们都很像……像我自己,像当年那个被人夸赞“真可爱啊”的我。——然后,她们也很像妈妈。 我会找个和你相像的人来爱 记忆犹如闪光一般在脑海深处爆炸。 小的适合,他很爱他的妈妈,打心眼里爱着他的妈妈。记得一天晚上,他起床尿尿的时候,正好碰到爸爸在欺负妈妈。他把脸深深地埋在妈妈的双腿之间,让妈妈哭了出来。但是,妈妈一点也没有反抗,任由爸爸这么欺负她。 第二天,他看到正在睡午觉的妈妈,心里顿时慌了。他好久没有摸过妈妈那雪白的大腿了。他悄悄地掀起妈妈的裙子,打算把妈妈腰上的衬裤褪到大腿。这样他就能知道爸爸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了。 谁知道这个时候爸爸却走进房间,气得好像赤鬼一样,嘴里大骂“你这个小色鬼”、“你这个变态混蛋”。他不知道这些词的意思,但是爸爸还是动手暴打了他一顿,连同被惊醒的妈妈也被他打了。 恐惧、羞耻与后悔交织在蒲生稔的心里,他不禁放声大哭。 今天,他回忆起了这一切,自己也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 妈妈。 妈妈。 那个本应该爱我的妈妈,为什么会任凭那个男人任意蹂躏?那个家伙只是一个玷污你美丽身体,让你流泪的男人而已。 但是现在,我不会再迷茫了。 妈妈是我的。 妈妈你等着我,我这就来了。 10 二十八日晚上十一点二十五分 樋口 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樋口还是没有想清楚。他根本没有机会开口询问事情经过的细节。不过现在,这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薰还活着,虽然当时很危险,但他终究保住了薰的性命。 樋口在这之前没有办法挽救美绘和敏子的性命,他只是救下了薰一个人。但是这对于樋口来说已经足够了。 樋口坐在床边,任由薰挽住自己的左臂,把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薰依然紧闭着双眼,他感到她那微微颤抖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地趋于平静。不过那或许是樋口自己的身体在发抖。樋口那因为竭尽全力地奔跑而剧烈跳动的脉搏和呼吸也渐渐地趋于平稳。看来,他目前还不会因为血管破裂而死。 这就已经够了。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樋口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幸亏从搜查总部飞奔过来的野本,樋口才免去了对警方一遍遍地叙述现场情况的差事。但他还是没有被允许在救护车上陪着薰。当薰被担架抬出这个房间的时候,樋口看见她向自己点了点头。 “一会儿我就去看你。”樋口说道。 薰听到樋口的话,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点微弱的笑容。在薰被救护车运走之后,樋口忽然一下子被疲劳击倒,摇摇晃晃地瘫坐在床上。 野本瞥了一眼房间里不断闪起的闪光灯,对樋口说道:“你们知道你们的行动有多么轻率吗?” “嗯……” 呼吸已经趋于平静,但樋口却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不觉地颤抖了起来。 我差一点儿,差一点儿就又害死一个女人。 樋口在心里不断地自责,但是野本却似乎不打算再责备他什么了。 “对了,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家伙是你干掉……” “没有,不是这样的。我到这里的时候这家伙已经死了。” “……那,难道是她干的?” 樋口拼命回忆现场的情况,再一次认真审视薰杀掉凶手的可能性。 “应该不是她杀的。我到现场的时候,她已经意识全无了……难道说,凶手自己大彻大悟翻然悔过,自杀了不成?” “怎么会有那种事。你看现场还有搏斗过的痕迹呢!——算了吧,我一会儿还是仔细问问岛木小姐吧。现在请你跟我们回去做笔录吧。” 樋口心里想说“我今天实在太累了,让我先回家吧”,但是他知道笔录是逃不掉的。事实上他现在已经累得连站起来的信心都没有了。 “……哦,好的。” 没办法,樋口只好起身。 两人一起走出宾馆,在一排巡逻车当中,有几个站在那里看热闹的人。一边还有几对想偷偷摸摸逃出宾馆的情侣被警察拦了下来。大概他们是一些不巧正在这里偷情的婚外恋情侣,唯恐自己的事情被声张出去。 这个时候,樋口突然看到之前向他问过路的那个带着太阳镜的中年妇女。她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瘫坐在马路上。 樋口本来已经把她那奇特的装束以及问路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但是这时他全都想了起来。 这个女人必然和本案有着什么关联。 他向野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等一些,自己径直走到女人身前。 “……您好,您这是怎么了?” 中年妇女慢吞吞地抬起头。 “这里面……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哦,这里面死了一个男的。我想他应该是……凶手吧。” 樋口的话音未落,妇女便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野本这时也走了过来,对樋口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解释一下。 “这个女人恐怕……和凶手有点什么关系吧。”樋口现在只能报以一个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 野本走近眼前这个瘫坐在马路上的女人,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问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认识不认识凶手?” 女人摇摇头,并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哭着。 “问不出来啊,哎呀,但也不能就这样把她放在这里不管吧……不管怎么说先让她上车吧,你过来帮我一下。” 野本说罢,便把手伸到她的腋下,连拉带拽地把她架了起来。樋口抓住她另外一边的胳膊,两个人一使劲把她架上了警车。野本纵身单手捡起她掉落在地上的手包,顺手放到车里。 “不好意思,失礼了。”野本往车上一坐,便打开他的手包。她似乎完全没有发觉似的仍旧在哭着。他在里面来回翻了翻,取出钱包,把钱包里放着的几张卡片抽了出来。前面坐在驾驶座的年轻制服警员也回过头来盯着野本。 樋口探身看了看野本手中的卡片,只见上面用片假名写着“蒲生 雅子 ”四个字。 蒲生———樋口顿时觉得后背涌上一股寒气。 “她和凶手一个姓。” 樋口低声说道。女人哆嗦了一下,再次大声哭了起来。 两个人把手包里的东西彻底搜查了一遍,结果他们在包里发现了一张百货公司买东西时留下的“客户存根”。收货人一栏上写的是“蒲生雅子”,另外收货地址上也注明了她家就在中野区。 这时候,一个担架从宾馆门口被人抬了出来。野本看到后,故意咳嗽了几声道:“……这位太太,不好意思,那个尸体……呃,那个遗体能劳烦您帮忙确认一下吗?” 女人腾地一下抬起头,脸上一副发了疯似的表情四处张望。终于她看到了担架,虽然她的喉咙不断蠕动着,但却哭不出声了。坐在人行道一边的樋口先行开门下车,那女人也踉踉跄跄地跟着下车,忽地拼命冲向担架。 “你们几个!让那个人认认尸体!”野本喊了一声,抬担架的几个人立刻停了下来,掀起覆盖在尸体上的毯子让那女人看。女人仿佛快要摔倒似的紧紧抓住担架,再一次放声大哭起来。 樋口从她的身后走过来,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问道:“……这位是不是您的儿子?” 女人一连点了好几次头,却没有开口。 樋口走到野本身边,说道:“她好像是凶手的母亲。看她今天这个样子也没法问她问题了。你是要回涩谷警署吧,顺便把她送回家吧。如果她家里还有其他人的话,也好顺便问问。” 野本对于樋口的越俎代庖十分不满,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不快的表情。 “真对不住,我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里——樋口先生你要是愿意把她送回去的话,等你们回到搜查总部的时候,我大概也已经回去了。” “我怎么都行。” 野本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对刚才巡逻车上的那个警员说,让他开车把这个女人送回她中野的家,然后再载着樋口回搜查总部做笔录。 女人坐上了车,樋口在她身旁坐下。 巡逻车慢慢朝着中野区驶去。 11 二十九日凌晨一点 稔 蒲生稔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小爱已经睡下了吧。管她呢,就算她醒着也无所谓。母亲醒着怎么样了呢?已经睡下了吗?还是说她知道我会回来,正在等着我呢? 他把装有摄像机和CD随身听的包落在宾馆了,但他现在已经不需要那些东西了。 如果我能得到真正的爱,那些东西对我来说也就一点儿意义都没有了。况且,那首歌我早就倒背如流了,就算没有CD随身听也无妨。 妈妈,我这就来了。 12 二十九日凌晨十二点五十分 樋口 蒲生雅子从上车以后便一言不发哭也不哭,只是犹如痴呆一般在那里坐着。她目不转睛地朝上看着,嘴巴微微张开,一动不动。可能是儿子的死对她的打击过于严重了吧。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女人为什么要四处打听那个宾馆呢?难不成她早就预知到了儿子的杀人行动了吗? 樋口放弃了从她嘴里套话的打算,开始担心起现在应该正在医院里的薰。虽然在这之前他曾经用遇到凶手这个事情吓唬过薰,但怎想到薰居然会真的遇上几乎被杀的困境。 薰要是死了的话……如果她真的死了的话…… 樋口一想到这儿,便会不寒而栗。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那个地步,那我这条老命就算是被杀上一百万回也无法偿还她们的生命。 巡逻车驶进中野区,可能开车的年轻警员对这一带的道路不太熟悉,他一次次地看着地图,确认附近的建筑物,慢慢悠悠地往前开着。 蒲生雅子或许是看到了熟悉的街道,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改变。她手搭在驾驶座的靠背上,用平静得吓人的语气说道:“司机师傅,你能不能再前面停一下,我要到了。” 被她称为“司机师傅”的警员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回头看着樋口,樋口点头,示意照她说的去做。 “蒲生太太,我知道你今天受了很大的打击,但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把事情的经过对我们说明一下?” “事情?什么事情啊?我现在得赶快回家准备晚饭了,家里人都还等着我呢。” “你说什么?晚饭?你……” 樋口刚要质问她,但他在黑暗之中看到她的瞳孔里已经是一片虚无了。樋口弄不清楚她只是单纯地受了刺激,还是已经疯了,对于樋口这个医学外行人来说,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个女人现在的状态肯定不正常。她正在全盘否定刚才自己看到的一切。樋口心想,为了让她能够正常地接受警方的调查,看来必须得求助于精神医生的帮助了。樋口现在已经把这件事情当成了自己的工作了。 巡逻车在小区的第四个十字路口刚一停下来,雅子便从自己的手包里取出钱包来——樋口之前已经把钱包放了回去。 “司机师傅,多少钱啊?” “哦……算了,车钱我付吧,你不用付了。” “啊,这样啊,真是不好意思。” 樋口开门下车,搀扶着雅子走出车门。 她目不斜视地急忙离去,钻进了一栋房子的大门。樋口示意警员先等在这里,自己慌忙追了过去。 天色昏暗无比,樋口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雅子钻进了一家极为普通的二层住宅。玄关灯和门灯都没打开,只有二层的一个窗户当中透出了一点灯光。大概是家里的哪个人还没睡下吧。门口木制名牌上用毛笔写着“蒲生”两个大字。看来人就算精神变得不正常了,也不会走错家门。这大概和喝多了的人不会走错家门是一个道理吧,樋口心想。 雅子没按门铃,掏出钥匙直接开门进屋。 “请等一下,太太……” 樋口喊她的时候已经晚了,雅子已经钻进玄关直接回身把门锁上了。樋口慌慌张张地刚一踏上门口混凝土制的阶梯,便听见门锁传来了一声无情的“咔嚓”声。他想姑且拉门试试看,但大门确实已经锁上了,根本打不开。 “太太!太太!我有话跟你说,你能给我开下门吗?” 门的那一边,樋口听到了她换鞋上楼的声音。看来雅子根本就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要是家里的其他人有谁醒着下来给他开门就好了。 樋口拽了拽大门,没办法,只好转身打算去按门柱上的门铃。就在这时,头顶上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叫。 那是一声长长的女人的惨叫,在寂静的深夜中引起了阵阵回音。 正在慢慢倒车的巡逻车马上在门外停了下来,年轻警员望着这边,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得冲进去了!快来帮我一把!” 听他这么一说,年轻警员极不情愿地下了车,嘴里还抱怨着:“这里又不是我们的辖区,要不跟他们联络的话……” “你这个混账东西!现在情况紧急,里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就算你这么说……可是凶手不是已经死了吗?” 年轻警员虽然这么说着,但他好歹也听到那声惨叫,于是便用腰里的警棍打破拉门的玻璃,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去打开门锁。樋口拉开房门直接冲了进去,年轻警员从枪套里掏出手枪来,一边留心着屋内的情况,一边蹭着地步慢慢前进。 “你小心点儿别打着我啊。” 樋口有点愕然地说道,随即脱鞋进屋。 “有什么事吗?太太,你在哪啊?” 房子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们俩只能听见彼此发出的急促呼吸声。樋口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玄关前正是可以直接通到二层的楼梯,在楼梯的尽头传来了一丝光亮。光亮是从二层发出来的,那声惨叫也是从二层传过来的,不论怎么说,这个房子的二层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樋口对年轻警员使了个眼色,便开始上楼。木制的楼梯不时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难道说上面正有什么危险在等着他们吗?而且还危险到必须使用手枪的地步吗? 怎么可能,杀人魔应该已经死了,就算他没死,即使没有死,绝大多数性欲乖戾的罪犯都没有勇气敢于反抗警察。 樋口刚一走到二楼,便听到有女人抽抽嗒嗒的哭泣声。他看到走廊尽头的右侧有一扇纸门正开着,刚才的那个女人正背向着他瘫坐在门口。樋口向跟在身后的警员点了点头,猫着腰慢慢地接近那扇纸门。 终于,他看到那个房间里的情况了。那是一间六榻榻米大的和式房间,右边的壁龛上挂着一幅卷轴山水画,插花用的花瓶里插着珍珠花。房间里面的纸拉窗开着,和纸拉窗的外面的铝合金窗户之间有一块板子宽的间隔。屋内的摆设有电视以及桐木衣橱,大约有两榻榻米大的电热毯上铺着褥子,褥子上的被子和毛毯被人粗暴地扯到一旁。 褥子上面有一个男人。另外还有一个女人。 女人一丝不挂,脖子上一条黑色的皮带深深地嵌入肌肤之中。女人长得十分端庄,但脸上以及有了一些皱纹,头发里早已混杂着一丝白发。此刻正被男人的脸颊擦蹭的两个乳房不成样子地垂在身体两旁,让人不忍心再看下去。 那个男人赤裸着身体,脸上无比幸福地压在那个女人——女人的身体早已经没有了血色,开始变得青黑———身上,忘情地交合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精神过于恍惚,或者是早就变得疯狂的缘故,那男人居然丝毫不在意闯入屋里的这些人,继续投入地扭动着腰肢。 年轻警员看到这幅景象不由得往后倒退了好几步,随即在走廊上哇哇大吐起来。 瘫坐在门口哀声痛苦的雅子,这时也终于发现了樋口和年轻警员。她一脸绝望地回过头来,抬头看着他们。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抑制不住自己,双手掩面,伏在地上开始大声哭喊起来。那个全身赤裸的男子这才总算发现屋子里数名观众的存在,回头看了看。 “啊啊,啊啊,我的老天啊!老公!你对妈妈都干了些什么啊!” 雅子哭个不停,浑身不停地颤抖着。 三月三十日晨报头版头条: “大学教授因涉嫌杀人而遭到警方的拘捕——宾馆连续杀人案搜查总部于昨天凌晨紧急逮捕了涉嫌杀害生母蒲生容子(六十五岁)的私立东洋大学文学院文学史系副教授蒲生稔(四十三岁)。” “据了解,警方仍然无法确定嫌疑犯的犯案动机,不过据搜查总部表示,警方目前正在积极追查凶手与昨日凌晨零点在青山某宾馆发生的其长子蒲生信一(二十岁)被杀一案、以及宾馆连续杀人案之间的关系。另据报道,去年十月曾发生了东洋文化大学女大学生被杀的案件……”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nvshengc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